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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外生枝(三)

    变成“废人”的第一日。

    为了减轻南陵卫长老们的疑虑,她先把于小年化成自己的模样,让鸢凝和宋稚云装模作样地将“她”送出去,对外也宣称嘉陵已经无碍,但背地里,在住处四周鸢凝早已立起一道坚不可破的结界,把嘉陵和外界牢牢划分开来。

    可就这么这几件事,从头至尾,他们三人的意见就没有统一过。

    谁来伪装成嘉陵、谁来设这道至关重要的结节、谁留下来照顾大公主,等等等等,每一件事都至少要吵上半个时辰。

    俗话总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嘉陵现在却觉得,于小年、鸢凝和宋稚云这三个男人放在一起,何止是一台戏,简直可以唱好几出大长篇。

    于小年身份虽低,但眼里从来都没有那些条条框框,向来是脑子里想什么嘴里就冒什么;宋稚云身为天之骄子、少年将军,自是爱站在高处发号施令;偏偏这二人中间夹了一个既是于小年的主子、又是宋稚云对头的人——

    虽然不爱说话,但心里的主意却一点都不少的鸢凝。

    每次闹起来的时候,宋稚云总是先自说自话地给出一堆主意,于小年跟在后面冷嘲热讽,鸢凝负责发出一些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却足以让其余两人都觉得备受冒犯的三言两语。

    仅仅一天,嘉陵便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了一般,陷入这三人永无宁日的争吵中。没想到法力尽失后她遇上的第一个难题,并非任何行动上的不便,居然是这种心理煎熬。

    之后的每一日,看管依旧十分严丝合缝,没有一点松懈可言。

    她就不明白了,三个男人,还都是没成家的,何以做到如此瞻前顾后、絮絮不停一直唠叨的。

    她想下来走走,身后就必须跟一个人看着;她想传信给凌霄宫处理政事,又会有人出来让她不要过于操劳,不利于恢复;至于想出院子走走,那就更不可能了。

    就这样,嘉陵掰着手指头,度过了蹲大狱一般的十四天。

    第十五日,刚好是宋稚云休假期的最后一天。

    大清早,青年将军便一副“今天开始解甲归田”的架势,把护甲丢在一边,便服跪地、双手抱拳仰头道:“殿下!恕稚云不能走!稚云一定要等殿下完全恢复,才敢离开!”

    “骠骑将军告假结束,却不回军中,这要是让有心人查下去,才是最危险的吧?”

    宋稚云振振有词:“若是殿下有什么闪失,我要这骠骑将军又有何用!”

    “将军,你僭越了。”

    鸢凝双手叠在胸前,不知何时又重新戴上的金冠,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嘉陵当然明白,这四州统领、左右骑大将军若是没有按时归位,只怕引来的麻烦不会比现在小。若是平时,宋稚云也断断不会犯现在这样的错误。可毕竟有先例凌阳在,他变得如此不顾一切,倒也情有可原。

    她早有准备地望了一眼鸢凝:“把我师父叫来。”

    宋稚云闻言眼神一个踩空,鸢凝不紧不慢地拿出嘉陵给他的传声球,此球专供军中使用,每一颗都来之不易,且用过即废,因此不到战中关键时刻,一般不会轻易使用。

    只见这颗球在鸢凝手中忽然变大,水汪汪的竟成了一面镜子,镜中刹那间便冒出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不孝子!你滚到哪里去了?”

    宋稚云跪在地上的双膝不由得一软:“爹……”

    看清他是跪姿,中年男子顿时气得怒目圆睁,经脉暴突,简直就快要从镜子里爬出来了:“不孝子!你眼里还有爹?你他娘的在哪里下跪呢?为父教导你们多少次,膝下有黄金,士可杀,不可辱!”

    宋稚云忿忿不平:“爹!我没错,我现在……”

    “我?为父跟前,你说话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宋稚云在他面前像耗子见猫,这人便是李穆之后的武学十二钉,嘉陵的剑术师父宋承。

    “不是我说你,你但凡争气一点,这剑□□号能被你姐夺去?你但凡能干一点,现在大殿下身边天天跟着的,能是那个李折鸢?我他娘的当初就不该……”

    “咳。师父,稚云现在跪的是我。”

    眼见这对父子的对话就要越来越偏,嘉陵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打断。

    镜子那边的人忽然陷入一片沉寂,随即足以震爆耳膜的声音一炸而起:“大殿下!我他……殿下可还好?”

    “师父,我一切都好。有稚云在,不会出乱子的。”

    鸢凝听了这话,嘴角忽然暗暗地扬起一个微妙的角度。

    “凌霄宫中人跟我说,你和纯纯都已经离宫数十日,皆是音讯全无,稚霜也寻不到你,可是又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先是亲自来到南陵卫调查纪家军,之后又被斩神刀划伤,现在功法尽失。

    若是她敢这么和他说,宋承和宋稚云就敢从明天开始双双离军,父子两人一起“守护”她,嘉陵可受不了。

    她双眼一闭,心道稚云啊对不住了:“没什么,调查一些事情罢了。倒是稚云,贪恋上了这里的一位姑娘,现在正求我多许他一日假期呢。师父还是快些让他回归军中吧。”

    宋稚云惊讶地望着嘉陵,眼神里装的,是这辈子最大的委屈。

    镜子那边忽然又陷入一片沉寂。

    但在场之人全部默契地提前捂上耳朵。

    半晌,只听宋承发出五雷轰顶般的爆裂之声,声音穿透力之强,竟已超越了传声球的承载极限,以至于内容也变得支离破碎:“我他……你……滚回来!要是……我扒了你的……你……”

    忽然噼啪一声,那传声球化成的镜子,竟被他的声音生生震碎,爆裂开来,残片遍地。

    盼星星,盼月亮,嘉陵总算是送走了一位。

    宋大将军临行前,泪花清清楚楚地在眼眶里直打转。他一边不停地来回抹着眼睛里的泪,不肯让它们掉下来,一边倔强地道:“殿下,稚云打完这一仗,很快就会回来!你一定好好地等稚云!殿下!”

    他一边嚎啕,一边被鸢凝一点点拉远,不情不愿地退至墙角,一个作揖,下一秒,人便已消失不见。

    宋稚云刚走没多久,结界外,忽然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嘉陵一瞬间警觉地抬起双眼,与此同时,怀中纯纯留下的封神坠,也开始一闪一灭,仿佛表达着担忧。

    那日,她随手拔出纪心澄的斩神刀,准备划向自己的时候,封神坠也像现在这样闪烁过。现在想来,纯纯即使远在冤狱海闭关,也不曾完全放下对自己的关心。而且,她的担心,似乎都还挺准。

    这阵敲门声听着轻轻盈盈,不像是习武之人。可这也正是蹊跷之处,放眼整个南陵卫,如今还能有哪个不会武功的人,能来敲少主院子的门?

    小年起身准备去开门,却被鸢凝拦住,他摇摇头,轻轻带上屋门,走到紧闭的大门后:“何人?”

    嘉陵凝神屏息,只听窗外传来一个恬静女声:“公子,是我。”

    “灵羽?”

    “是。”

    “何事?”

    “公子可否先开门?有些话不便在这里说。”

    鸢凝道:“就在这说。”

    “好吧。”灵羽踌躇了会:“听李大人说,公子这些天一直待在屋里,片刻不肯出来,不知可是还在生闷气?”

    鸢凝淡淡道:“李大人,是李伯,还是沉沙师兄?”

    嘉陵不由得一笑,鸢凝想必也早就知道,在外人里,只有灵羽会主动叫李肃“家主”,而其他人都只会唤他李大人。

    他这一问,对于灵羽的态度一目了然。

    灵羽却毫不在意,回道:“家主和李大人都很担心公子,特意让我来问问,公子一切可好。”

    鸢凝似有些无趣地捻起了头顶金冠:“我很好。姑娘请回吧。对了。”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伸手,一掌拍在门上,吓得门那边的灵羽一颤:“嘉陵的账,我且不与你算了。但倘若你仍在我南陵卫继续纠缠,休怪我无情。不送。”

    鸢凝甚少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语气又这么重的话,听得灵羽和结界里的嘉陵都是一愣。

    半晌,才听得门外传来灵羽委屈的声音:“公子,并非灵羽脸皮厚,只是这些天没人能敲开公子的门,家主和李大人实在无法,才叫我来试上一试的。”

    鸢凝像是懒得再开口般,直接转身离开,回到了屋里。

    门外人等了一会,见鸢凝不再答话,便也只好悻悻离去。

    嘉陵裹着被子坐在榻上,一副正思考什么的样子:“我思前想后,也不知道灵羽究竟是哪个医户家的女儿,真是怪了。你确定她说的身世都是真的?”

    鸢凝怔了怔:“我没了解太多。她既然能被李伯看中,想来所言非虚。”

    因为亲眼目睹嘉陵解开过太多的难题,于小年此时道:“你可是又看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嘉陵道:“我只是在想纪鸿离开前的一句话,‘纪家这次,只赢不输’。”

    “这话有何不妥?”

    她皱了皱眉:“单看这话倒是没什么。可问题在于,纪鸿之前的言语,总给我一种,无论是选纪老三,还是灵羽,他都无所谓的样子,但好像又必须得是在这二者之中择其一。”

    于小年眨巴着眼睛硬是没听明白,鸢凝道:“他对你的抵触,确实不曾出现在灵羽身上。”

    “没错。你看之前那回,连自己亲女儿都只能站在帘子后面,纪鸿却容得下堂而皇之站在李肃身边的灵羽。”

    “若是再加上那句话,‘只赢不输’,莫不就等于是在告诉我,不管少主夫人是纪老三还是灵羽,他都会是赢家?难不成……”

    嘉陵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灵羽也是纪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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