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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阳旧事(二)

    三人又哭又闹地回到家里。

    卢家开的,是一间规模不大不小的药铺。

    嘉陵四处望了望,眼神触及到墙上钉着的一份老黄历,望着上面的日期,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挤了一下。

    这一年,正是凌阳太子失去全部功力法力、凌阳举国陷入国难的那一年。

    而今天,也是她在凌阳开始推行追白后的第三个月。此时的凌阳国内四处天灾频发,穷寇四起,正是国运最为不济的时候。

    自从知道了灵羽这段回忆的日期,嘉陵心底那份不踏实的、像是心虚带着愧疚的心情又开始胡乱弥漫。

    她甚至有些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

    正在她心烦意乱之际,一大伙人忽然气势汹汹地冲进卢家药铺,把正在铺子里忙活的三人团团围住。

    这帮人瞧着都是一样的服装打扮,大概是当地某个权贵世家的家丁。

    即使是非常时期,地痞流氓也会尽量不去打搅药馆的生意。毕竟,谁家都会有出现伤患、需要拿药医病的时候。

    所以,在这个时候,还带着人来打扰药铺生意的,绝对是实打实的来者不善。

    为首的一个男人开门见山道:“卢姐,还记得我们是谁吧?”

    女人一边把两个孩子往身后按,一边强作镇定:“知、知道,你们是褚大人家的,对吧?”

    嘉陵听见褚大人三字眉头一皱。

    褚姓乃凌阳国姓,凌阳大部分皇亲国戚都出自褚姓。这次来找麻烦的人竟然姓褚,看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绝非卢姐一人能应付的。

    男人冷哼一声,扭头看了眼窗外:“认识还他妈的敢抓错药?来人,给我打!”

    他一声令下,四周立即围上来四五个人,正要出手,卢姐大喝一声:“慢着!”

    她这一声确实颇有气势,周围那几个小家丁,都不约而同止住了动作。

    “褚大人的药,向来都是我们店里独一份的材料,抓药称两都是我亲自弄的,怎么可能会错?”

    为首的不耐烦地抠了抠耳朵:“我家大人卧榻数年,气血两虚的毛病全府皆知,给如此久病之人用全蝎可是大忌。这点连我都知道,你卢姐会不知道?”

    说罢,他从怀兜里扣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条干瘪的、入药用的蝎子。

    卢姐干了几十年药材生意,早就练得一副火眼金睛,她只瞟了一眼,就知道那条蝎子干,的确是自家的。

    可是,褚老爷什么身份,每次他的药,卢姐都是亲自查了又查,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会让青龙去送,最近一次送药,就是在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

    卢姐心里咯噔一声,眼光便不由得歪向躲在青龙背后的卢玲玉。

    真是个赔钱货。

    毕竟是自己生出来的,卢姐见玲玉看着家丁手里的蝎子干,吓得浑身直哆嗦,立刻就猜到,想必是今早与哥哥一同出去送药的玲玉那里,出了什么纰漏。

    作为旁观者的嘉陵,心里也是一阵干急。可眼前场景只是灵羽的回忆,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就算天王老子此刻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卢姐与那为首的家丁,口头上又纠缠了几个来回,不知是哪一方先出口言重了,双方忽然就开始推推搡搡,卢姐身材壮实,性格脾气又都暴躁,一个下手冲动,竟把那家丁推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另一个家丁见了,随手抄上身边一物,拿起就砸,玲玉一声尖叫,危机时刻,卢青龙眼疾手快,挡在她面前,那称药用的小银秤便砸在他太阳穴,转眼形成了一条血口子。

    “青龙!”

    卢姐眼见儿子受伤,立即陷入了一种半癫狂的状态,举起一把椅子在人群中来回抡着:“谁敢碰我的青龙!?”

    这一下可好,叫唤的叫唤,推搡的推搡,铺子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嘉陵叹了口气,心想这便是灵羽的童年日常了。

    她这个想法刚出现不久,忽然只听屋外车马声大作,外边的脚步声、佩剑叮当声纷至沓来,不一会,竟来了十几位官府打扮的人,在围着卢家母子的家丁外面,又牢牢地围了一个大圈。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都是褚大人府上的家丁,谁敢动我们!”

    官兵们让出了一条道,从里面悠然走出一位和颜悦色的中年男子,只见他望着众人,面色悲惋道:“若你口中的褚大人,说的是御史台的褚律卿大人的话,我劝几位还是早些回府,重新掌握一下最新情况。啊,只不过,诸位怕是回不去了。”

    “什、什么意思?”

    那官兵首领拍了拍手,后面立即递上一个矮凳。

    他坐上矮凳,悠然道:“御史台的褚大人,已经西去啦!就在刚刚。”

    一番话说完,眼前的人包括嘉陵在内,全部呆在原地。

    对褚府家丁而言,投身之处的一家之主忽然去世,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完全不得而知。对毫无背景可依的卢家三人来说,自家药铺刚送错药,那边大人物就去世了,心中不可谓不惶恐。

    而对嘉陵来说,凌阳国御史台褚律卿的死,对她来说是件再熟悉不过的事。

    褚律卿死于几个褚姓皇室贵戚的内斗。

    也正是因为他的死,成为了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凌阳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内乱。

    望着眼前围着卢家人的褚府家丁,以及围着褚府家丁的官兵,嘉陵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只听中年官兵清了清嗓,对着身后的手下道:“褚律卿府上的带回去拷话,要活的。药铺的,要出口供画押就行。”

    什么是“就行”?

    那便是、只要能弄出口供来,无论使什么手段都行;得到口供后,想怎么处置都行。

    卢青龙和卢玲玉听得云里雾里,而卢姐心中明镜似的。

    官兵此时带人围剿药铺,还口口声声要口供,怕不是就想把褚大人的死,算到他们小小卢氏头上?

    而一旦他们得了愿,拿到口供,单凭他们三个毫无背景的孤儿寡母,又怎么可能还活下去?

    明知道这些都是以前发生的事,可嘉陵的手心还是紧张得出了几层汗。不知道小小年纪的灵羽,是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幸存的。

    训练有素的官兵得了命令,队伍一分为二,家丁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骂骂咧咧地闹了半晌,最终还是个一不落地被从药铺里清了出去。

    眼见剩下的半队人就要对卢氏母子出手,卢姐忽然冷声道:“这位大人,我有话说。”

    中年男人依旧坐在小凳子上,眼睛滴溜溜地打转:“早就听闻卢家药铺的卢姐最是精明能干,怎么,如此关头,你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卢姐的脸色沉静异常:“光是在口供上签字画押,我看还不够证明褚大人就是吃了我家送错的药,才死的吧?”

    男人微微眯起一只眼睛,好奇道:“哦?那依卢姐看,可还有什么更高明的法子?”

    “废话少说。”

    卢姐腾地一下站起身,“口供画押我给你留一份,不仅如此,我还可以陪你去朝堂之上,亲口给你作证。事成,我这条命你也拿去。”

    “阿妈,不可……”

    “亲口作证?”

    男人一下来了兴趣。

    “若说褚大人是死于巧合,他的走狗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咬死查到底,万一哪天就查到了他真正的死因,我看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一阵沉默。

    卢姐听见这阵沉默,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胜利:“说吧,你希望褚大人是死于谁手?”

    男人一惊:“休得乱言!”

    卢姐冷笑:“如今这里没外人,你也不用藏着掖着。告诉我名字,我们现在就去公堂。”

    “卢姐如此爽快,不如也谈谈你的条件?”

    她面无表情地回头,望了一眼怀中紧紧抱着妹妹的卢青龙道:“放我儿一条生路。”

    嘉陵还想继续看,忽然视野一片剧烈的摇晃,四周的场景已经从卢家药铺变成了某间暗室。

    一袭鲜红猛地映入眼帘,卢姐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一张轻飘飘的画押字句,落在她身边。

    看样子,卢姐已经去官府走了一遭,签字画押诸般事宜也都做好了。此时的她变成了一片深秋的落叶,没了价值,只能被丢在地上,等候命运的发落。

    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也在,他弯腰拈起地上的纸,满意地点点头,对着门口拍了拍手。

    下个瞬间,木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卢青龙满面泪痕冲进屋里,扑通一声跪在她身边的血泊里:“阿妈!阿妈!醒醒,我们回家!”

    可卢家人往后,哪里还会有家。

    “卢玲玉!你真是造孽!”

    没想到早已死气沉沉的卢姐忽然暴喝一声,声音如同之前一般洪亮,吓得男人连连退后几步。

    “你将来,要遭天罚啊!”

    她说罢便喷出一口鲜血,眼睛一瞪,已是撒手人寰。

    朝局动乱、国家争斗,在狭缝之中生存的普通人,最是艰难。

    一个小姑娘因为疏忽大意、仅仅是将药送错了门户,竟给自己家门招致如此大劫。

    掌政百多年,嘉陵见过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可每一次再见相似场景,还是会心中恸容自责无限。

    卢姐已死,卢家药铺更是荡然无存,弱小的两兄妹该如何才能活下去,嘉陵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了答案。

    追白。

    听说只要与邻国朝远的大公主签订新的“追白之约”,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卢青龙今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为了养活妹妹,白天四处奔波,可苦于年纪和力气都太小,性格又过于善良,还是免不了过着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追白之约?朝远仙国的大公主?”

    朝远人与凌阳人不同,百年而逝,并不能活上三四百岁,因此凌阳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一直喊朝远国作“朝远仙国”。

    第一次听说这些的青龙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想要知道更多。

    可邻家住着的丁老婆婆,只是忌讳颇深地望了望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把自家的门牢牢关上了。

    青龙只是年纪小,人却不傻。

    他早就发现,附近的人家最近丧事四起,常常连着好几天都有不同的人家出殡。

    他还特地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打听,发现越是穷人家聚集居住的地方,最近的丧事就越多。

    而这些原本穷到揭不开锅的人家,在家里办完事之后,不知为何似乎吃穿用度上都有了很大的改观,而且都不约而同、静悄悄地离开了原先住的地方,最终大多不知所踪。

    青龙认真地观察着周遭发生的一切,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一大早,隔壁的丁婆婆家了便传出了哭天喊地的嚎啕。

    他赶紧穿鞋下地,跑过去一看,发现丁老婆婆女儿的尸首,就那样静静放在地上,一旁丁婆的眼睛,已经哭成了两口挖穿的老水井。

    青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死去已久的人的模样。

    那女人眉心正插着一把匕首,整个人的肤色如同被放干了血一般惨白。

    他吓得拔腿便跑,连草鞋都掉了一只,可跑着跑着,还是硬着头皮,光着一只脚又回到了丁婆家,把自己藏在窗户下面,竖起耳朵仔细听。

    “追白追白,又是追白!”

    情绪已经完全失控的丁婆婆发出老兽一般的嘶哑咆哮:“女儿啊!你怎么就那么傻,怎么就那么傻啊!娘不要那些啊,娘不要,娘只要你啊!”

    “老太太,别激动,她这里现在可碰不得,碰坏了就不作数了,人就白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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