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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阳旧事(四)

    国君逝世后不到一个月,皇后因为悲伤过度,旧疾复发,不久也撒手人寰。

    褚氏的八方诸侯,在此时纷纷弃明投暗,四处起兵,烽烟笼罩了大半个凌阳国,天下大乱。

    如今的凌阳皇宫内六神无主,按常理早就应该继位的太子,却终日把自己锁在宫里,不吃不喝,闭门不出,任由宫外的战火肆意燃烧。

    无论嘉陵如何在太子的宫门前苦苦哀求,也始终得不到门内人的一丝反应。

    “还有救的,殿下!你把门打开,听我跟你说,凌阳真的还有救的!”

    “等我们先一起收复了凌阳国土,往后殿下想要给我什么惩罚都可以,真的,朝远绝对不会对凌阳的事情不管不顾的,殿下请你信我!”

    “殿下!殿下!”

    太子府晶莹的汉白玉宫门上,已经染上好几道或明或暗的猩红血痕。

    大公主在宫门前敲了三天三夜,捶门的双手早就伤痕遍布。

    她满脸憔悴,伏在沾着自己血迹的门前,原本一尘不染的雪白长袍蜷成一团,长发胡乱散在两肩,脸颊上也带着血迹,声音嘶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话。

    她的一颗心,早就和她的尊严一起,变得粉碎。

    求求殿下,开开门吧。

    只要开了门,她就还有计策可以挽救凌阳。

    求求你了。

    求求你。

    嘉陵此刻心里装的,早就不再是窗外依稀可见的浓烟,或者是远处百姓的哭喊。

    凌阳的国运、大公主的颜面,她全部都不要了。

    她只求门里那个人,那个微微一笑便能嵌进她灵魂深处的人,能回心转意,打开这道门,再和她见一眼,再听她说上哪怕一句话。

    那道门里关着的,早已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那是她从小到大都一直揣在心里的一个念想,是她的过去,她的全部。

    即使知道追白之约对于百姓来说是一种欺骗,嘉陵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为了守护这个念想而犯下错误,不惜将凌阳百姓拖入泥沼。

    而眼下,不仅凌阳国生灵涂炭,就连她唯一想保住的东西也被弄的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这便是自己背叛子民的代价吧。

    猛然间传来一声巨响,嘉陵抬头,只见远处凌阳皇宫的大门轰然倾倒,叛军成破竹之势,潮水般涌进宫内。

    霎时间,宫内喊打喊杀声一片,血光飞溅,冷不丁几只乱箭呼啸,嗖嗖几声,扎在大公主拖在地面的裙裾上。

    “殿下!”

    她惊讶地循声望去,满目凌阳战旗的乱军之中,赫然立着一个身穿朝远战甲、浑身浴血的年轻战士。

    “叛军打进来了!跟我走!”

    “……稚云?”

    她恍惚间就要站起身,可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那扇她敲了几天几夜也没能敲开、坚如磐石的汉白玉大门,竟然缓缓地、自内而外地打开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公主。”

    只轻声留下了这一句话,凌阳太子面无表情地缓步走出了寝殿,在嘉陵惊愕的注视之下,缓缓走向了皇宫深处的黑暗里。

    “阿衡!”

    嘉陵一声只唤过他三次阿衡。

    一次初相识,一次定终身。还有一次,便是现在。

    听见这声呼喊,凌阳太子褚衡果然停下步伐。

    可片刻之后,没有多余的思考,他继续抬步,每走一下,都像在嘉陵心口剜上一刀。

    嘉陵想说什么,却觉得嗓子里压着块千斤巨物。

    “殿下呢?怎么还没带殿下出来!殿下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没你这个儿子!”

    摇摇欲坠的太子殿门嘭的一声被一脚踹飞,一个同样血浴满身的老将,风风火火冲进殿里,看见嘉陵裙裾上居然钉着几只乱箭,大惊失色:“殿下!”

    她漠然地看着宋承一根一根、从她衣服上把箭矢拔掉,又放轻动作,单侧膝盖跪在她面前,用一双粗厚结实、布满老茧的手,极为轻柔地捧起她满是血污的脸颊,颤声道:“殿下,跟老臣回家吧!”

    “家。”

    大公主声音冷静,可眼眶里的泪却像断线的珠串:“我的……家。”

    说话间,外面又冲进两个身披朝远战甲的身影,为首的是宋稚云,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眉宇间写满凝重庄严,正是李穆。

    在朝远有如日月之辉般耀眼的大公主,跟着失去法力的太子到了凌阳国后,居然变成现在这幅丢魂落魄、憔悴神伤的模样。

    纵是李穆和宋承这般老将看了,心里也只剩下难受和愤懑。

    他二人听闻大公主在凌阳推行追白失败、凌阳国君和皇后双双离世,太子不理朝政,政局倾颓,即刻马不停蹄、挑兵选卒,一路杀到凌阳的太子殿前救驾。

    可刚进大殿,看见的便是如同只剩一副躯壳、匍匐在太子寝殿门前、失魂落魄的元葭绫。

    宋承父子和李穆三人此时皆是浑身挂彩,战甲上处处沾染叛军的血,如同三尊凶猛可怖的武神。

    可这三尊武神,面对亲眼目睹凌阳太子在面前转身离去的殿下,显得一个更比一个手足无措。

    短暂的失语后,还是李穆开口道:“殿下,我等方才进来时,看见叛军已经在放火烧殿了。事态紧急,有什么事,待殿下同我们先出了这鬼地方再说吧。”

    说罢,盔甲轻响,战痕遍布的金甲下伸出一只手。

    嘉陵瞳孔一收:“你说什么?”

    宋稚云嚷嚷道:“那火怕是没一会就要烧到殿下这里了!”

    嘉陵微微一怔,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又摔下去:“叛军从哪里开始烧的?”

    怕是已经听出她话中目的,宋承还要阻拦,他儿子已经脱口而出:“就在寝宫东面。”

    “你给我把嘴闭上!”

    然而已经迟了。

    嘉陵已经拔腿朝着凌阳太子消失的方向跌撞而去,李穆想要阻拦,一道滚烫的紫色天火,已经将他三人和大公主分割开来。

    “殿下!你莫要再管他了!”

    嘉陵一边飞奔,一边发疯般追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对两个朝远老臣的话视若无睹:“他若是死了,我让你们都来陪葬!”

    她一番话说得极狠,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走入一个诡异的结界。

    明明上一秒她还在回廊里奔走,可下一秒就一脚踏空,强烈的失重感瞬间包裹了全身,周围的环境也在飞速发生变化,场景竟然从凌阳的太子殿回廊,变成了不知是何处的高空之上。

    更可怕的是,她的法术,竟然在这里无法施展。

    如同失去双翅的鸟儿,嘉陵以惊人的速度在高空飞坠。

    假如在她落地之前仍然没有办法使用法力,嘉陵脑海中出现一个可怕的想法:自己可能会被摔死。

    她凝神朝身下望去,虽然法力暂时失效,但武力却没受到影响,她看准一处峭壁,便努力朝着那坡的方向靠近,尝试几次,终于一只手摸上了悬崖,可她随即发现,这布下结界之人竟然比她想象的更可怕。

    她原本以为,只要摸上一块可以借力的地方,便能借势脱险。谁知她抓住峭壁后,却发现,那万丈深渊之下,竟好似有块巨大的磁石一样,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把勉强抓住悬崖的嘉陵拼命向下吸拽,仿佛有人一心想置她于死地。

    片刻间她已经尝试了很多次,可是总也没有办法在那股巨大的吸力下,将两只手都搭上地面。

    此来凌阳,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早就心力交瘁,若是没有法力,单靠力气支撑,她真的没有办法在这里撑多久。

    一瞬间,绝望像涨潮时的海水,把嘉陵整个思绪全部淹没。

    她感觉自己面前出现了很多很多张陌生的人脸,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身体的某处都有一个追白纹,通过这道纹,这些普通百姓的力量被不易察觉地汲取,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与他们签订追白之约的人的身上——

    寿命,修为,无一遗漏。

    嘉陵看见了那立于岌岌可危、由追白之约搭建而成的高塔顶端的“大公主”。

    她看见自己戴着花纹诡异繁复的面具,高高在上,倨傲地俯视着脚下那些用生命撑起追白之约的百姓,冷不丁发出一声冷笑,随着这声冷笑,塔顶之人长袖一挥,瞬间高塔的一角开始坍塌,无数百姓惨叫着坠落而亡。

    她惊呼一声,因为那“大公主”一挥,竟然将嘉陵也拍得飞了出去,那在高空的坠落感,和现在的自己如出一辙。

    她刚想做些什么自救,耳边忽然如同寒风般吹来一阵冰凉的声音:“公主。”

    惊觉间,凌阳太子一袭枫叶般鲜红的身影已然先于她坠入深渊。嘉陵想也没想,就要转身随他而去。

    可松手那一刹那,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一股熟悉的倔强顺着她的手传来。

    她惊道:“谁?”

    看不清崖上人的面孔,嘉陵只能感觉到拽住自己的这只手,不似李穆他们那般老厚,也不像是常年征战的宋稚云那样粗糙,甚至还残留着些许少年的稚嫩。

    是她从来没有握过的手。

    但又好像是她无比熟悉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在悬崖上死死拉住嘉陵,把她一点点往悬崖上拽,嘉陵被那股劲头感染,竟也由着他使劲把自己往上提。

    眼看就快看见崖上那人的脸了,却听空中传来利器划破青空的锐鸣。

    崖上的人闷哼一声,看来是中了什么人的攻击。

    嘉陵心一沉。

    她绝对不想再有人因为自己而受伤、甚至丢掉性命了。

    略一吐气沉吟,重新在心底整理内息,忽然嘉陵猛地睁开双眼,双眼之中幽暗的天火开始重新烈烈燃烧,一道滔天烈焰,顺着峭壁瞬间瞬间山崖,将方才救她的人,牢牢护在中心。

    也许是没想到她的意念,竟能在一气之下冲破结界里的秘术,不速之客稍加思索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山崖。

    嘉陵一股作气,飞身跃上悬崖,却发现崖上空空一片,一个人也没有。

    奇怪之间,周身的场景又迅速开始转变,悬崖、高空、诡异的深渊全部消失不见,嘉陵又回到了太子殿的回廊。

    “殿下!”

    着急到脸色发绿的三人一看她回来了,再顾不得许多,一窝蜂挤到她身前,十分默契地每人拽住她身子的一部分,像是怕极了她会再度消失。

    李穆道:“殿下方才跑到哪里去了!”

    宋承狠狠白了他一眼:“现在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吗?眼下我们先离开这千奇百怪的地方再说!殿下得罪了!”

    说罢竟然一使劲,直接把嘉陵扛上了肩头,对着身后哑口无言、愣在原地的宋稚云怒道:“呆子!看什么快走啊!”

    嘉陵被宋承扛着,也没有再反抗,只是呆呆望着身后逐渐远去的太子殿,脑海中回想着一袭红衣坠入深渊的凌阳太子……还有,那个在诡异的结界里拼死救了她一命的未名人。

    三个朝远将使带着她一路飞奔,嘉陵此时却发现,李穆总会时不时地被撂下一截,不禁心下生奇,以他的水准和脾性,此时多半应该是冲锋陷阵、顶在最前头的那位,不由问道:“李大人,怎么了?”

    李穆一愣,连忙调整步伐,脸上的担忧之色瞬间被他抛之脑后:“回殿下,臣无事。”

    “那就好。”

    她本还想多问几句,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刀光剑影组成的战团,战团之中隐约能看见一辆朝远皇族的马车。

    感受到一阵熟悉的霸道剑气,嘉陵惊道:“稚霜也来了?”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能看清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手握一柄形状奇特的长剑,在几十个凌阳叛军的围攻下,游刃有余地挥着剑。

    毫不夸张,代表着朝远一国之战力的几人齐聚一堂,都是为了接回他们的殿下。

    几个为首的喽啰仍叫嚣着:“大家注意!别让太子坐朝远的马车跑了!”

    嘉陵抬袖飞快抹掉了眼角的泪,对扛着自己的宋承示意,一个飞身落在马车顶,从身侧抽出逐阳剑,杀进敌圈,和稚霜成后背相抵之势。

    即使浑身浴血,依旧不掩美人剑神分毫风姿:“殿下!”

    稚霜虽面露欣喜,抬手却砍出一道凌厉至极的剑弧,十几个小杂兵瞬间飞出去十几米远:“快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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