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聂君竹坐在床前的高凳上,一面担忧地望着她,一面问知夏与问秋:“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姑娘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怎的手掌蹭破那么一大块皮肉,晚膳时连筷子也拿不起来?还有那膝盖,亦摔得青紫!”

    知夏迟疑道:“姑娘原是要为皇后娘娘插花,在沁园折绿梅时不小心摔了……”

    “莫要拿这些瞎话来糊弄我。我还不知道她?问秋,你来说。”

    问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姐姐,我不疼,不过是些小伤。况且她们两个也管不住我,莫要为难她们,”沈令淑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她将被子往下一拉,露出脸来,对聂君竹一笑,又对两婢道,“你们先下去,将门也关上。”

    聂君竹见她脸颊两侧被锦被捂得潮红,又动来动去地似是要掀开被子起来,道:“起来做什么,风寒前两日刚好,如今又摔了,还不好生养着!”

    沈令淑却慢吞吞地自床上坐起,未受伤的那只手在被子里扒拉了一会儿,忽掏出了个锦盒。

    聂君竹皱眉,“这是什么,怎的看着这般眼熟?”

    沈令淑便将锦盒往聂君竹身旁推了推,“我手不大方便,姐姐你打开看看。”

    聂君竹将它托在掌心,掀开盖子,见到里面盛放着的东西,忽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得站起身,差点将手中的锦盒跌到地上。

    “你……你去找祁王殿下了?”

    沈令淑朝她点点头。

    “你怎么敢的?”聂君竹刚想训斥她两句,可话到了嘴边,眼泪却先滚了出来。

    沈令淑不想竟将聂君竹惹哭,急忙道:“姐姐,姐姐,你莫伤心,祁王以为我是要送给先生,他不会知道的!”

    半晌,聂君竹才吐出一句:“傻………”

    “是是是,我是个傻的,你明日拿着这扇子去找太子表哥,看他有什么要说?”

    聂君竹背过身,将腮边的眼泪拭干。

    她一向因父母不在身边,从不肯在人前露出柔弱悲伤之态,但今日之事委实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再怎么坚强,也不过才将将十四。

    若不是有沈令淑在,今日这眼泪,怕是依旧要吞进肚子里去。

    沈令淑见聂君竹迟迟不转回身,眼圈儿也红了,她料想许是自己做了蠢事出来。

    是了,那扇子原被赏赐给了祁王,私下转手,也不知是否欺了君,自己倒不要紧,连累了聂君竹,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她一颗心顿时凉了一大截。

    她又道:“姐姐,你别害怕,这扇子既能要来,也能还回去。今日已经晚了,我明日再找个时间,或者过几日让我二哥悄悄将它送还给祁王殿下,必不会有人知晓。”

    聂君竹知道她是误会了。

    忙转过身来,嗓音沙沙的,说出的话却稳重,“哪有这样的道理,祁王殿下哪里容得我们推来送去的?他既已给了你,那便不会再要回去了。”

    “为今之计,那便是重新备下一份厚礼,再做计议。”

    她在床边坐下,挨向沈令淑,叹道:“我方才……并不是为这个,我何其有幸,能让你时时念着我。”

    忽而又注意到沈令淑包成球的右手,记起方才要说的话,“现下可能同我说实话了?你究竟是怎么伤的?”

    沈令淑见她好了,心下宽慰的同时,又记起在沁园里的窘迫来。

    她挨蹭着聂君竹的肩膀,扬起包成馒头的手,虚虚将脸捂住,胡搅蛮缠起来,“就是折梅时候摔的,唉呀,当时祁王就在一旁,都丢死人了,姐姐莫要再问了。”

    聂君竹正待问些细节,忽听得听得外间传来一句:“门怎么关着?”

    她们便知是聂皇后过来了。

    时间仓促,要收拾已来不及,况且两个人眼眶都红着,聂皇后又是她们一个人亲姨母,另一人的亲姑母,索性不要半点遮掩。

    聂皇后走至西配殿门口,见宫女奴婢们都在外间,殿门也掩着,知道是女孩们伤心,便也没让旁人入内,只自己一人进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等到各宫燃起灯火,酝酿了一天的雪花,便在这初春犹寒的傍晚,落了下来。

    聂皇后走进一瞧,便迎来了两只红眼的兔子。

    聂皇后此时又伤心,又觉得好笑,道:“如何就这样了?还有我在呢,怎么就哭成这样?”

    她上前将姐妹俩轻轻搂进怀里,叹道:“没什么好怕的,就算今日他将选妃的旨意下了,我不同意,也选不出个什么来。”

    她虽这样说,可那张从来温和的面容此刻也带着几分忧愁。

    沈令淑知道聂皇后此刻说的都是些赌气的话,道:“陛下顾念着您呢,他必不会这样做。”

    聂君竹也道:“许是近日我做得不好,才引得陛下这般。”

    聂皇后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可不能妄自菲薄,我午间同你说的话,难道都忘了?你是我跟前长起来的,你不好,谁好?”

    聂皇后又对沈令淑道:“还有你这丫头,好端端跑去沁园做什么,难道我就缺你那一瓶梅花?为那些伤了自己,平白让我们心疼。”

    沈令淑道:“我小时候摔打惯了,这些小伤,算得了什么?能换得姨母一笑,我也算伤得其所!”她说着,朝聂君竹眨了眨眼睛。

    “你呀,嘉言说的真真再贴切不过,自小便是个猴儿!”聂皇后笑道,笑了一会儿,却慢慢将嘴角放了下来,“淑儿,那扇子的事,你怪不怪本宫?”

    沈令淑起先还没明白过来。

    她今日一天都处于混乱当中,经聂皇后这样一说,她才想起,几日前聂皇后就对她说过那惊羽扇之事,只说它如何传奇,却从没提过有关它的弯弯绕绕。

    现在想来,姨母原是要她去夺得那把扇子。

    沈令淑浑不在意:“我去争那把扇子,再合适不过。虽说祁王拿着也很好,但是……”

    她忽而朝聂皇后狡黠一笑,又从被子里拿出方才偷偷塞进去的扇子,“我不舍得让姐姐同太子表哥为这死物难过,于是又去求了祁王殿下,好在祁王殿下是个心善的。”

    沈令淑为了哄聂皇后开心,也不管赵竑是不是真的心善,还是对她出的洋相许以的报酬,即使心间滴血,也说得发自肺腑,无比真诚。

    聂皇后见着,虽有惊讶,但却没有担忧,反而点了点她的额头,像对待自家不懂事的孩子。

    柔声抱怨道:“你呀,可真是个鬼灵精,你这样贸贸然地去十三弟那儿索要,也不怕得罪了他。”

    沈令淑抱住她的手臂,大言不惭:“我不怕!再说不是还有姨母在么?”

    聂皇后温柔一笑,“往后可不许再这般冒失了,也罢,十三弟那儿,我再找好的同他赔礼。”

    她一面抚着沈令淑的小圆髻,眼神肃穆起来,“君儿也记着,有我在一日,断断不会让人把你们欺负了去。”

    聂皇后母仪天下这么多年,她自有她的傲气,况且她又与宴安帝是年少夫妻,受宠多年,她也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她从沈令淑手里接过那扇子,随手打开,凝视着上面的花纹。

    而后将它递给聂君竹,“君儿,我就把它交给你了,你可要小心呵护。”

    “我会的。”

    聂君竹郑重接过。

    聂皇后凝视着昏黄的烛火,又道:“今日你母亲过来同我说,嘉言最近从书院里回来了,想接你们两个回去,本宫想了想,开春了,宫里事务又会繁杂起来,难免有顾不上你们的时候。”

    “去国公府住些日子也好,再说下月便有上巳节,在宫里没得拘束了你们。明日国公爷来,你们便跟着去吧。”

    沈令淑腻在聂皇后身旁,“那姨母想我们了,便给我们传信来。”

    聂皇后在临走前,又将聂君竹带走,她道:“今日程妃身子不适,陛下去看望她了,本宫已让紫霜将东侧殿收拾出来,君儿今晚便陪着本宫。”

    沈令淑明白,她还是怕聂君竹想不开,怕是还要再开导一番。

    送走聂皇后与聂君竹,沈令淑左手里团着桃粉的纱帐,又发了一会儿呆。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姨母与陛下,真的像表面上那般要好吗?

    是一开始就有间隙,还是说,陛下他中途变了心。

    她曾从自己母亲那儿听过他们的往事。原本姨母要嫁的人,可不是当今陛下。

    当今的生母程太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聪颖果敢,小儿子却唯唯诺诺。可谁知,聪颖果敢的儿子没能登上帝位,反倒是不受宠爱的小儿子上了位,大儿子更是在帝位之争中殒了命。

    是姨母先瞧上了陛下,才有了这一段姻缘。

    最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知萧清则此时在做什么?她倚在床柱旁,半晌怔怔无言。

    忽见问秋捧着个小瓶子进来。

    沈令淑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药瓶子,疑惑道:“适才不是上过药了吗,怎的又拿了它进来?”

    问秋上前开,悄悄对沈令淑道:“这不是太医开的药膏。”

    她傻乎乎瞪着圆眼睛,苦着脸,“奴婢下午那会儿跑得慢了些,被祁王殿下叫住,他在临走之前,差人给奴婢塞了一小瓶跌打药酒。”

    沈令淑很想不顾形象地张大嘴巴。

    他怎么又看到了?自己当时明明已经快出园子了呀!再说哪有人随身带着药酒的?

    她可真是,将人都丢尽了。

    她迅速背过身,大喊道:“拿走,快拿走!找个地方放起来,不要让我再见着它!”

    沈令淑越想越觉得流年不利,她突然翻身下地,随意披了件毛衣服,一路跑进了偏殿的小佛堂。

    真心实意地在一片烛火的辉映中,朝慈眉善目,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拜了下去。

    天哪,可不要再让她碰见赵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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