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她又听瑞琴道:“陛下,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安贵妃寻了奴婢要换人,奴婢只想着不妨事,便就换了,谁料竟害了皇后娘娘,奴婢实在罪该万死……”

    “毒又是谁下的?”

    宴安帝未曾理会瑞琴的哭诉,只问赵竑道。

    赵竑回道:“是一个叫梅香的宫女,她多年曾有个一同进宫的义弟,那小太监进了太子宫,不久得了天花去世,她以为皇嫂未请医女为他诊治便将人抬了出去,一直怀恨在心。”

    宴安帝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简直是笑话!”

    他转向被扇的奄奄一息的纯贵妃,“郑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背后可还有什么人?”据他对安贵妃的了解,她一个人似乎做不了这样歹毒的局。

    甚至还隐约中提前预判了自己的反应,害怕巫蛊不起作用,后有下了毒,时间上又那般巧妙,简直没有留一丝余地。

    安贵妃眼中闪过怨毒之色,道:“没有谁,是臣妾一人,是我恨极了皇后,陛下!”她笑得凄厉,“臣妾为讨陛下的欢心,在陛下面前装了半辈子蠢人,如今只是不愿再装了而已。”

    宴安帝闭了闭眼,“皇后又没碍着你,你何必下此毒手?”

    “皇后是没做什么,可她也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这一点,便足够让臣妾看不惯了。”

    宴安帝到此时,已没有心气再大喊大叫,只道:“瑞琴梅香杖毙,仁明殿其余宫人们护主不力,杖三十,罚俸半年”

    “至于郑氏……”,他终是给她留了体面,“赐白绫,宫内人斩首。”

    “臣弟遵旨。”

    沈令淑背过身,只觉冷风瘆人,萧清则将她护在怀里,听着上位者生杀予夺,亦说不出来一句话。

    宴安帝说完便移步回了正殿,沈令淑推推萧清则的胸膛,“先生回去吧,淑儿没事了,待会儿陛下定要找我,我也是要去伺候姨母的。”

    沈令淑站在风口看赵竑差人将面如死灰的宫人们从地上拖起,目送萧清则与他两人一黑一白的背影离去,忽觉满身的萧索。

    她站了一会儿,直到不知道何时溜到她身边的知夏开口,“姑娘,别看了,陛下应当还等着。”

    她握住知夏与问秋的手,脱口而出:“好姑娘,我定会护你们周全。”

    知夏温言道:“姑娘说的什么傻话,您又不去为非作歹,奴婢们亦不会作恶,哪里谈得上护不护的。”

    问秋却道:“姑娘,奴婢从方才起便等着您这句话呢,奴婢现今胆战心惊的,姑娘回去可得赏奴婢许多豌豆黄来吃!”

    沈令淑被她逗出个笑,心上的阴霾去了些,“你这丫头,放心,短了谁,也短不了你。”

    沈令淑进殿时,宴安帝已换了身轻便的常服,他坐在聂皇后床前,神色看着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太子跪在一旁,眼周肿胀,想是已偷偷哭过。

    她望了一眼宴安帝,却对太子道:“太子表哥怎么跪着?地上凉,跪久了要生病,姨母醒来必会心疼。”

    宴安帝便道:“罢了,起来,一个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

    他恨铁不成钢,“你想要谁做你的太子妃,自己不来同朕讲,让你母后挡在面前算是怎么一回事?若你当真有那个魄力,父皇还阻挠你做什么?”

    太子缓慢地站起身,他走向宴安帝,也不知他哪来的勇气,忽一把抱住了宴安帝的膝盖,“父皇……父皇,儿臣一直达不到您的要求,如今又害得母后……若不是母后为了我的事同您争吵,就算别人有心要害,也钻不了空子,儿臣罪该万死!”

    宴安帝已记不清最后一次抱过太子是什么时候,是五岁?还是六岁?

    但太子更小的时候,他却是常抱的。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还是衍王,虽然自己头顶上的几个哥哥都不在了,可他父皇依旧拖着不立太子。

    而那时还有位尊贵的安贵妃,还有一个年纪虽小,却极得宠爱的十三弟,前朝不是没有过少子登位的先例,况且谢氏的威望足够撑得起一位优秀的君主。

    他每日过得胆战心惊,芸娘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朝里的形势不明朗,后宫里亦不风平浪静。再加上芸娘怀着孩子,还时不时被自己母妃叫去立规矩,经常一站就是大半日。

    他知道,母妃一直怀疑是自己指使聂锋杀害了他的亲哥哥,她引以为傲的大儿子。

    毅儿便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来到这人世间的,自己见他第一眼,他瘦瘦小小的,哭声也很弱,他疑心这孩子活不成。

    芸娘生产时伤了身子,怕是今后不能再怀孕,她还昏睡着,他只能抱着孩子坐在芸娘身旁,不知多少次贴近他的小胸口,听着他微弱的呼吸,才睁着眼熬过了那个晚上。

    那时候他竟想着,就算不做皇帝也好,他将来得一块封地,守着芸娘和儿子,也能过得很好。

    太子小时候长的像芸娘,性子却跟了自己,他不怎么爱动,长到三岁上还不会说话,芸娘着急的要命,自己却不怕,他那时候一空下来就抱着他到处闲逛,絮絮叨叨地逗他。

    这是他一登基便立下的太子,从生下来便认定的继承人,他为他操碎了心。

    宴安帝拍拍太子的脊背,“罪该万死这几个字父皇今天已经听够了,毅儿,父皇不让你娶聂家那个丫头,是为了你好,可你和你母后总觉得我会害了你。”

    太子眼泪滑出眼眶,“是儿臣不孝。”可再多的,要他放弃聂君竹的话,他却出不了口。

    宴安帝长叹一声,“就如你所愿。”幸而聂锋目前还算忠心,而自己又值盛年。

    这一天直到现在,沈令淑才听到了件可以称得上是好消息的事情,可她回想这一连串的事情,实在也笑不出来。

    “淑丫头,”宴安帝又转向她,“朕知道今日你是无心之失,便不怪罪你了。”

    “但此后照顾你姨母,进她口中的所有东西,都要经过你的查验,明白吗?”

    沈令淑跪下,“淑儿明白,从此姨母吃什么,臣女便吃什么。”

    可谁想到宴安帝沉默一会儿,又转过头定定瞧了几眼聂皇后,却又道:“罢了,你回去吧,皇后由朕亲自来照看。

    “朕就不信,还有谁胆大包天敢下毒下到朕身上来。”

    沈令淑又待再说:“陛下,淑儿想……”

    宴安帝却打断她:“回去吧,现在消息怕是已经传了出去,你父母亦担着心。再说你姨母醒来见我让你做了试药的童子,她必定要闹将一场。”

    ……

    宴安帝连罢五□□会,直到聂皇后醒来,身体情况稳定后才重新上了朝。

    而上朝的第一桩事,便是立了镇国大将军聂锋的女儿聂君竹为太子妃。

    聂皇后这一场病,让盛京诸人明白,宴安帝的发妻,究竟在他心里占了几分。宫门口的鲜血还未洗干净,实在不能不让人胆寒。

    因着宴安帝此前在太子妃一事上动摇而蠢蠢欲动的一些人,便又沉寂了下去。

    虽说最终算是有了一个好结果,但她姨母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她本就身体不好,又经次一难……

    沈令淑想起聂君竹接旨时,脸上也未带几分笑意,她在接完旨后,沉默着将沈令淑抱了许久。

    而沈令淑便在这愁云惨淡里迎来了自己十五岁的生辰。

    沈夫人前一天晚上去往了沈令淑的闺房,“淑儿,别怪爹和阿娘,我们也想给自个儿的宝贝女儿一个盛大的及笄礼,但你是个懂事的,应当明白现下是不行了。”

    所以本该大肆发放的帖子都未能发送出去,这一日只请了亲近的几家人。

    为沈令淑加簪的赞者也从聂皇后变做了大长公主。

    “吉月令辰,乃加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受天之庆。”

    大长公主弯着眉眼,将簪子插进了她梳起的发髻中。

    “好孩子,祖母只等你嫁进我们家来。”

    沈令淑低下头去,“淑儿受之有愧,累得您从西山下来。”

    “要怪便去怪阿随那小子,她怕你今日难过,亲自将我抬了来,”她又为沈令淑扶了扶簪,“再说我这老婆子也不放心我的小孙媳妇,可不得来好好看看。”

    沈令淑小声道:“多谢祖母。”

    大长公主拍拍她的背,“罢了,去找小姑娘们玩去吧,阿随还等着你呢。”

    沈令淑转头望见萧清则站在一株晚开的桃树下,正远远地注视着她。

    她当下便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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