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沈落颜下达逐客令后便转过了身去,任由他狼狈的被湘月驱逐离开,待竹林中没有一丝他的气息后,沈落颜强撑着的那口气顿时泄了出去。

    沈落颜半靠在豆蔻肩头,紧紧攥着她的手,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簌簌落下,泣不成声。

    压抑的哭声让一旁的两人也是红了眼眶,相较于湘月的默默落泪,豆蔻则是泪如雨下,又怕靠在自己怀中的沈落颜察觉更添伤感,只能以掌为屏,将溢出唇边的哀恸挡了回去。

    期间情意悲切让经过的清风都觉动容,徘徊在三人身旁,如温柔的手掌一下一下抚平那令人揪心的波澜。

    许久,沈落颜终是平复了情绪抬头便看见豆蔻花了的脸,短暂的怔愣后眼底便浮上淡淡的笑意。

    不明所以的豆蔻看看沈落颜,又看看欲言又止的湘月,在她的提示中疑惑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手上多出来的颜色,豆蔻苦着脸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小镜子,将脸上花了的妆容一点点擦去。

    豆蔻那皱到一起的眉眼逗得沈落颜直笑:“你这丫头的荷包里怎么还装着镜子呢?”

    清理干净脸上妆容的豆蔻闻得此言,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道:“不止呢。”

    说着变戏法一般又掏出了胭脂与螺子黛,甚至连整理鬓发的梳篦都有。

    “娘娘的妆容一向淡雅,甚少像今日一样艳丽的。奴婢可是为了保证娘娘的妆容时刻完美,专门带了这些东西的。”豆蔻一边说着一边动手遮去沈落颜脸上的憔悴,末了还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等待着夸奖。

    在豆蔻期待的眼神中,沈落颜把玩着雕刻精致纹样的象牙梳篦,道:“可这梳子……你是怕本宫与人打一架吗?”

    小心思被戳穿,豆蔻红了脸,低着头局促的扯着衣角。忽觉头顶一暖,抬首便对上沈落颜含笑的眸子。

    “傻丫头,你为我考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沈落颜一边说着一边拉过她与湘月的手,“有你们在我身边,真的很好。”

    湘月盯着三人彼此交握在一起的手再度红了眼眶,忙转移话题道:“娘娘您瞧豆蔻,您再说这些煽情的话她又得擦脸了。”

    闻言豆蔻立刻将要掉落的金豆憋了回去,瞪圆了的杏眼里满是不服气。

    被两人这般一打岔,沈落颜低落的心情也多了几分明媚,笑道:“你可别取笑她了,当心她恼你,给你的点心里加盐。”

    “娘娘!奴婢哪有这般小气!”豆蔻不满的叫道,话音刚落便想起旧事,顿时羞红了脸。

    沈落颜开怀笑道:“好啦,不欺负你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湘月顺着沈落颜的话哄着豆蔻,与她一道扶着沈落颜回了凤仪宫。

    沈渡军在宣政殿外晕倒,被郭必恩叫了两个侍卫送回了沈府。

    醒来后的沈渡军满身冷汗,想起竹林中发生的事情,心底一阵后怕。为安抚自己惶惶的内心,沈渡军一刻也不敢停留的朝着沈易妍的青岚居而去,想从小女儿处得些安慰,可紧闭着院门却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沈大人还真是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呢。”

    不知怎的,沈渡军的脑海里回想起沈落颜说过的这句话,久久不散。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高桃溪不知发生了何事,可看着沈渡军那变化不断的脸色,心中也升起了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夜幕降临,一直守在青岚居外的沈渡军终于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坚持,都是见不到沈易妍的,便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在高桃溪的搀扶下形容狼狈的离去。

    “老爷你别太担心了,那丫头就是在闹脾气,过阵子就好了……”

    高桃溪这话传到沈易妍跟前时她正坐在窗下与自己对弈,听了之后落子的速度只是微微一顿,未置一词。

    一旁的侍女却是气得不轻,替她抱不平道:“小姐,时至今日夫人居然还认为您只是闹脾气,未免也太……”

    “紫苏,别说了。”沈易妍眼底浮上一抹苦涩,叹道,“早在他们不顾我的意愿,将我的名字上报选秀名单,还断了我与外界联系的那一刻,我便知道相比我这个女儿,他们更在乎荣华富贵。所以,如今的这些不都应该在意料之中吗?”

    紫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的唤道:“小姐……”

    沈易妍落下一枚棋子,微微一笑道:“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呢,你家小姐我又没事。”

    紫苏咬唇道:“奴婢就是心疼小姐您。您以前多爱笑爱闹啊,可这几个月来奴婢就没见您真心笑过一次。”

    “我都已经及笄,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疯玩疯闹呢。”沈易妍瞧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却理不出一点思绪来,心中不禁有些烦闷,素手轻扬,仍由掉落的棋子搅乱了一盘好棋,“这棋下的我脑仁疼,不下了。你去准备些东西,我们去一趟留燕楼。”

    紫苏闻言一怔,随即立刻下去准备。

    沈易妍扫了眼一片狼藉的棋盘,眸色深深如那黑子一般,低低的道:“长姐,当年我竟因为你一夜之间变了脾气,不愿与我亲近而怪过你,对不起……”

    当沈易妍在沈府留燕楼祭拜沈家主母徐燕的同一时刻,沈落颜也正在奉天楼内祭拜。

    上过香后,沈落颜跪在蒲团上,与徐燕诉说着近日的日常生活。上到后宫前朝的争斗,下到孩子们的琐事,沈落颜的声音平淡而轻柔,就如儿时伏在母亲膝上撒娇一样。

    “孩子们都很好,辞儿与箬儿日常会带着凌儿识字玩耍,女儿倒是省心很多。女儿也很好,皇上他待女儿真的很好,只是最近他生气了,我正在哄他呢。娘亲你不知道,他可难哄了,耍起脾气来比辞儿还幼稚。”

    “娘亲,女儿很想你,女儿今天和那个人吵了一架,还,还知道了一些旧事。女儿一时气愤,所以就跟他断绝了父女关系。娘亲你别生气,你不知道那人有多过分,他和那高氏……”

    沈落颜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凝滞,眸中升起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

    “算了,您还是不要知道了,太腌臜了……”沈落颜用了眨了眨眼,继续说着。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一滴滴晶莹的水珠自低垂的眼帘中滚落,“可是……可是娘亲您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低沉的悲泣声在殿内回荡,许久,沈落颜含笑抹去面颊上的泪痕,再抬眼时已没有一丝软弱:“娘亲您放心,女儿会让所有算计过您的人都付出代价的。”

    说罢沈落颜对着燃着的香拜了三拜,整理好情绪在豆蔻与湘月的搀扶下起身离开。刚一出殿门,夜间的凉风便扑面而来,让人倍感清凉和清醒。

    豆蔻替沈落颜拢了拢披风问道:“娘娘,咱们回宫吗?”

    沈落颜摇了摇头,道:“回去也睡不着,索性在外面转转吧。本宫记得雪燃之前说奉天楼那边还有条小路通往一处景致不错地方,正好咱们也未曾去过,今日便过去看看吧。”

    这一提议立刻获得了两人的认可,于是三人便由湘月打着灯向那条小路而去。

    奉天楼在皇宫中一直都是庄重而神秘的所在,虽允许后妃们随意祈福参拜,可深夜时分却是不被允许进入的。因此除了在奉天楼侍奉的司祝外,甚少有人见过夜幕下奉天楼。

    三人顺着梅雪燃之前提到过的小路信步向前,一路分花拂柳,闲话家常。穿过石子小路便至一处宽阔之地,不同于皇宫红墙绿瓦的巍峨的殿宇坐落在广场的另一边。而那广阔堪比宣政宫的广场周围是一座座宝相庄严的雕像,也在夜色的掩映下散发着玄秘的气息。

    豆蔻看着那殿宇感叹道:“此处竟还有这样一座殿宇,也不知是谁的居所。”

    沈落颜亦是打量着周围的景象,听她这般问便随口答道:“想必是奉天楼中人的居所吧。”

    豆蔻道:“瞧着似乎是举行祭祀的地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沈落颜正要答话,湘月突然看着黑暗中的雕像冷喝出声:“谁在那!?”

    豆蔻也顾不得好奇,与湘月一同戒备的护在沈落颜身前,警惕的盯着黑暗中的那抹人影。

    沈落颜侧目看去,便见一诡丽身影自一座雕像后走了出来。看着那翩然走近的紫色身影,沈落颜笑出了声:“本宫道是谁呢,原来是掌祀大人啊。”

    来人正是奉天楼掌祀匀褚,见是他豆蔻与湘月也都松了一口气,却因他与郑思檀的渊源,二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匀褚走至光亮处,似乎没有察觉豆蔻与湘月不善的目光一般,向沈落颜问好道:“多日不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切可好?”

    沈落颜唇角轻勾,意味深长的道:“掌祀大人手眼通天,可窥得天机,世上有什么事是掌祀大人您不知道的呢?”

    匀褚以拳挡唇,轻咳一声,讪讪的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天机玄妙,岂是在下可以窥破的。”

    沈落颜唇边笑意更深,挑眉道:“窥不窥的破不都是由掌祀大人说了算吗?正如掌祀大人所言,本宫与郑贵人缘分匪浅。”

    匀褚往日见到的沈落颜总是用得体的浅笑掩盖自己不悦的情绪,所言所行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犹如一只好脾气的小猫。可今日,这小猫竟露出了爪子。

    匀褚一怔,随即释然,对着沈落颜施了一礼,道:“此事的确是在下对不住皇后娘娘,匀褚在这儿向您赔罪了,希望皇后娘娘您大人大量原谅在下。”

    眼见一向自矜身份的奉天楼掌祀想自己作揖赔礼,沈落颜心中的气也散了大半,可紧接着就听他继续说道:“只是此事与阿檀无关,她也只是爱慕皇上,对您并无恶意,希望您能对她多些宽宥。”

    沈落颜眸色一沉,嗤笑道:“本宫还以为掌祀大人是真的愧疚,原来是害怕本宫为难你奉天楼的人啊。可惜,本宫不会,也不屑。”

    眼见沈落颜误会,匀褚忙道:“皇后娘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意。在下只是想说阿檀她对您没有恶意,且她如今也过得并不顺心,她……”

    听着匀褚的解释豆蔻再也按耐不住,抢白道:“掌祀大人这话好没道理,郑贵人不顺心是郑贵人的事,与我家娘娘有何干系,又不是我家娘娘让她不顺心的!”

    豆蔻早就看这个“热心”的奉天楼掌祀不顺眼了,如今匀褚的举动在她眼里无异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出口的话是又尖又毒:“郑贵人最开始只是爱慕皇上,希望能在奉天楼多见皇上几次,可见了之后呢?又想着可以长伴君侧了,现在如愿了又觉得日子不顺心了。怎么,是非要君恩常在才能舒心吗?若真是如此未免也太贪心了吧!”

    匀褚一向受人尊崇,如今被一小宫女顶撞当即便要发作,转念想到这事儿的确是他们做的不地道,便深深的按耐了下来。湘月看着匀褚的脸色不断青白交替,便悄悄扯了豆蔻一把。

    得了提醒的豆蔻也收敛几分锋芒,道:“方才是奴婢冒犯了,请掌祀大人恕罪。只是奴婢还想多嘴一句,郑贵人如今也不过是正五品贵人,后宫中想给她、能给她刁难的人有很多。掌祀大人若是真的想爱护郑贵人,那便好好查查吧,免得给旁人当了枪使。”

    匀褚正在思索着豆蔻说的话,沈落颜的锋芒便随之而来。

    豆蔻碍于身份不能过去放肆,可沈落颜并没有这些顾忌,她已经快要被这段时期的各种事情给气疯了,冷笑道:“在这宫墙内,不顺心才是常态。本宫瞧掌祀大人是在奉天楼里呆的久了,真当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你走出这奉天楼看看,看看这门深殿冷的皇宫内苑当中,迷人心窍的富贵荣华之下,有几人的日子是真正舒心顺遂的?”

    匀褚嗫喏道:“是太后找上她的……”

    沈落颜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讥笑道:“她可以拒绝的,凭她奉天楼司祝的身份,太后不会将她如何的。”

    匀褚哑然无语,沈落颜哂笑一声继续说道:“太后是如何得知她心念皇上的,你与本宫都心知肚明,掌祀大人何必掩耳盗铃?本宫理解她想靠近心爱之人所做的决定,只是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所遭所遇皆与人无尤。既然选择了卷入后宫,那么勾心斗角、欺凌羞辱什么的也都该她自己受着,而这也是她达成所愿付出的代价不是吗?亦或者是,掌祀大人所言‘凡事皆有代价’是只针对我等凡俗之人的?”

    匀褚想不出反驳沈落颜的话,只能抿着唇沉默,气氛逐渐凝滞下来。

    最终还是匀褚率先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抱拳道:“皇后娘娘说的是,是在下迷了心窍。可在下到底是阿檀的师兄,还是想厚着脸皮替阿檀求一求皇后娘娘。求娘娘庇佑阿檀一二,叫她不至于在这自己的悔恨中丢了性命。”

    匀褚的请求在沈落颜看来更像一种不信任,就仿佛在他眼中自己是一个搅乱后廷,毫无容人之量的妖后一般。

    沈落颜只觉的胸口一阵烦闷,沉声道:“本宫是皇后,六宫之主,自不会苛待了她去。她若安分守己,自然可以在后宫安稳度日,何须掌祀大人您向本宫多言。”

    说罢沈落颜一甩袍袖,转身道:“本宫还有事,便不叨扰掌祀大人了。告辞!”

    匀褚看着逐渐远去的碧婷背影,再三犹豫后终是追了上去:“皇后娘娘留步!”

    听到背后的动静,沈落颜没好气的停下脚步转身,皱眉道:“掌祀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观仙台虽然地处偏避,可却是宫中难得的清净之地,是个散心的好地方。娘娘日后若是心情不虞,可来此处走走。”

    匀褚在沈落颜身前一丈停下脚步,说了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后,也不管沈落颜的疑惑,转身乘着风,踏着月光再度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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