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绪是在除夕宴的前一日回京的，返家休整了一番便奉旨入了宫，让得了信便匆匆赶过来见他的沈渡军扑了个空。

    要说沈渡军这三年过得可谓是悒悒不乐。沈落颖一入宫便得圣宠，沈渡军身处宫外自是不知其中缘由，在旁人的来往奉承下只当是自己与高桃溪的计划得逞，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可没过多久沈渡军便察觉出些不对来，围在自己身边奉承的同僚们脸上虽堆着笑，可眼底的嘲弄却是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终日处在这异样的眼神中，沈渡军突然惊觉自己送进宫的十数封信，没有一封得到过只言片语的回应。两个女儿曾经说过的话本已被沈渡军淡忘，此刻却突然清晰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阵阵不安，由心底爬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旁的事情也就罢了，只是有一桩折磨的沈渡军夜不能寐。当日在宣政殿外的竹林里，沈渡军曾一时失言道破了自己与高桃溪的往事，惹恼了沈落颜，当时她还道会去信告知沈绪。

    沈渡军虽有些才干却无大能，仕途能走到如今这步也是君云逸瞧在沈落颜的面上多有抬举。可沈绪却是不同，他能得君云逸赏识全凭自身才能，故而就是说沈家门楣荣耀全靠沈绪兄妹二人维系也不为过。

    沈渡军自知自己已得罪了沈落颜，嘴上虽说不在意心底却依旧发虚，生怕她撂开手不管沈家，更怕沈绪也听信了她的谗言，与自己这个父亲越发生分了去。

    沈渡军这厢还未试探到沈绪的心意，吏部便有调令送到。令他调位开府仪同三司即日上任，虽依旧是一品文官，却是个没实权的散官。

    而随着调令一起送达的还有皇帝的一道口谕：“卿身虚体弱，朕心怜之，尔需多用心养息，万不可因公务不顾自身致使皇后忧心。”

    这道口谕可算是彻底绝了沈渡军再掌实权办实事的可能，众官联系之前所得消息便明白传言属实，对他也渐渐疏离了起来，更有甚者对其鄙夷贬毁，至此沈渡军被彻底排挤在朝堂的边缘。

    沈渡军一面忍受着旁人的冷言碎语，一面担心沈落颜会再度挟私报复，三年间心力交瘁人也苍老了不少。今日听得沈绪回京述职且人已然到了，便急急的赶了过来，想替自己分辨一二，结果还是扑了个空。

    就当沈渡军在沈府扼腕叹息时，沈绪已然入了圣宸宫，将边关和木家的情况一一奏明。

    当君云逸听得如今已是中郎将的木起在军中行动越发频繁是既惊且喜，喜的是木家按耐不住有所行动，那便是给自己将这跟刺拔出的机会，惊的是木起入军中不过四年，便已收买了这许多人心。

    君云逸几番沉吟，将计划与沈绪议了又议终算敲定。卸下心头一块大石的君云逸圣心大悦，一面留了沈绪在圣宸宫用膳，一面命人传了沈落颜姐妹过来。

    席间君臣亲眷把酒言欢，上下辑睦，其乐融融。待的席散君云逸借口还有政务要处理，特允沈绪送沈落颜姐妹二人回凤仪宫，好让兄妹三人可以叙旧家常。

    沈落颖参选秀女之事是沈渡军与高桃溪瞒着沈绪所为，沈绪前去边关之时沈落颖也还未入宫，三人都没想过兄妹再见会是这般场景，方才在圣宸宫有君云逸在场倒还好些，此刻却是彼此相顾无言。

    三人就这样沉默着到了凤仪宫，最后还是沈落颖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兄长，你从边关回来就没给我带点小礼物吗？”

    沈落颖俏皮的模样逗笑了沈绪与沈落颜，殿内的氛围也随之轻松起来。

    “自然是带了的，想必已经送到你宫里了。”沈绪笑着笑着眼底多了几分愧疚与疼惜，“颖儿，对不起，是我没有护好你，才让你……”

    沈落颜打断沈绪的话，道：“兄长说什么呢，你远在边关如何能顾得到京城里面，都是我一时不察才让颖儿有此一劫。你放心待的木家的事儿一了，我便去求皇上放你出宫，到时我一定替你寻个好人家。”

    闻言沈落颖与沈绪都向沈落颜看了过来，见她满脸认真便知此事是她早就想好的。沈绪将前情后果都想了一遍，不觉有些担忧，他自是希望沈落颖可以出宫嫁人，过得安稳一生，可也不希望沈落颜因此陷入危局当中。

    沈落颖率先回过神来，正色道：“长姐糊涂了！不论实情如何，在世人眼中我都是皇上的妃嫔，我如何出得了这皇宫？就算出得了宫往后又该如何？”

    沈落颜眼底闪过一丝决绝，道：“我知道这很难，可也不是无法可解的。不管怎样我不能看着你将一辈子都埋葬在这深宫里，颖儿，你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猜到她意图的沈落颖心下大惊，还是选择先安抚道：“长姐的打算我大致能猜到，不外乎金蝉脱壳、皇上恩旨特赦两个办法了。前者，为避免引起事端，出宫后的我怕是再不得见你与兄长一面了；而后者，有着曾经皇妃的身份在，何人敢娶我？少不得要远离京城去往异城他乡。我知长姐是为我好，可是长姐有没有想过，我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想和你、和家人们在一起。”

    沈落颖的话让另外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许久后沈落颖握着沈落颜的手，道：“长姐、兄长，你们都不必自责，把我送进这深宫的是我的父母，我要怨也该怨他们。再说了，嫁人之事于女子而言可谓是重投一次胎，我不想像母亲一样遇人不淑最后丢了性命，也不想像我娘一样，为了个男人黑了心肠。”

    沈落颜瞳孔一震，有些泄气的道：“你……你知道了？”

    沈落颖笑的有些苦涩，道：“我知长姐是顾念我才将外祖父的书信瞒下，只是我日日在你宫中闲逛，你又对我从不设防，我既留了心怎么会找不到呢。”

    沈落颖默了默终是轻声道：“长姐，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她做了恶，便该受到惩罚。”

    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串纯净的泪珠，沈落颜心疼的揽住她的肩头，一下一下抚摸着她脊背，柔声道：“我在，我在的。”

    沈落颖再也忍不住，伏在沈落颜怀中放声痛哭，她所受的教养让她没有办法开口替高桃溪求情，可那到底是她的生身母亲，这让她如何可以忍心。

    沈绪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掐住一般，吐不出一个音节来，心中直怨高桃溪与沈渡军二人作孽。

    因着心中的怨怼，沈绪自皇宫出来后径自去了郊区的徐府，一直到过完年都没有回过沈家一次。而他的这一举动也让沈渡军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连带着对高桃溪都没甚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