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薇番外

    我本是一介民女,出身贫寒,后因家乡水患一路流落至京城。

    刚到京城那年恰逢琪王府采买婢女,我因刺绣手艺不错被管家选中买入了琪王府,为府中各位贵人缝制衣衫。自从入了琪王府,虽说依旧是为奴为婢,活计辛苦些,可到底不用再受漂泊流离之苦了。

    本来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却不想自己有一日会成为被服侍的那一个。

    那日,我是绣房里最后一个走的,正当我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管事的嬷嬷叫住了我,她让我把新制好的衣裳给王爷送过去。这本是她的差事,我知她想躲懒才抓了我去,可我也没旁的事情,便笑着接过去了。

    等我到了王爷房间,却发现屋内漆黑一片。我在门外问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于是便推门进去想着放下东西就赶紧离开。可谁知就在我准备走的时候,竟听到内室有人倒地的声音的响起。我本不想多管的,却担心会那人有什么意外,故而在迟疑过后还是走了过去。

    我端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朝发出声响的地方靠近,明灭不定的光线中,只见到王爷双目紧闭的倒在地下,身旁是好几个东倒西歪的空酒瓶,王爷口中还呢喃着什么,瞧着显然是喝了不少。

    因地上寒凉,我便想将王爷扶到床上去休息。可能是感觉到身旁有人的存在,王爷蓦地睁开了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也是那么明亮,可是为什么里面有那么多委屈悲伤,让人看着就觉得很难过。

    “恩宠权势,富贵荣华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你何曾关心过我!?”他抓着我的手腕质问到,一双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我,直看到我的心底,我知道他把我认错了。

    出于身份之别,我只想赶快逃离,可是他的力气好大,抓的我的手腕要断了一样,根本挣不开。无奈我只能选择先安抚好他的情绪,我试探着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他没有躲避,也没有甩开我,这我安心了些许。

    “怎么会呢,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怎么能和王爷您相比呢。”我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就像之前在家中哄弟弟妹妹睡觉一样。

    他的眸子瞬间亮了,闪烁着希冀的光芒追问道:“真的?”

    “当然啦,没有什么比身边的人更重要的。”我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便想将手抽出来。谁料他竟突然拦腰抱住了我,把脸埋在我怀里。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刚想挣扎却感觉怀里人的后背一下一下起伏着:他,哭了......

    他是当今圣上的长子,生母是后宫身份最尊贵的木贵妃,深受圣上喜爱,是人人羡慕的对象。可如今他却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哭的像个孩子……

    低低的呜咽声让我一时心软,抬手抱着他哄了起来。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是我没办法狠下心来推开他。也是那天我才知道,原来身份尊贵的皇子王爷,也是会有伤心难过之事,也是会在无人之处黯然垂泪的。

    我也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第二天早上被前来周侧妃看到了。我依然记得,她当时很是惊讶却不曾声张,只是命人将房门关上给王爷准备醒酒汤,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复杂。

    她命人将我与王爷唤醒,我睁眼后看到自己的手还抱着王爷本就惶然,目光触及眼前衣饰华贵的女子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松手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请罪。

    王爷抬手揉了揉眉心,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神情疏离冷漠。

    其实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我看到他那样一面......不会有哪个身处尊位的人,会希望有人知道自己狼狈的一面的。我一定会死的很惨的,如此想来,我的手脚不觉一阵冰凉,可是怪的了谁呢?只能怪自己昨日为何要多事,若是放了衣裳便离去该多好,可如今说什么都迟了,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我缩着身子跪在角落,听着他们二人的商议。还好老天待我不薄,王爷说给我些银两,让我出府。太好了!至少性命保住了。

    正在我暗自庆幸时,周侧妃身边的月倾姑娘匆匆走进来,附在周侧妃的耳边说了什么。

    周侧妃听罢面色变的有些凝重:“王爷恕罪,臣妾失职。这位绣娘昨夜留宿在王爷房中的事情已经被传了出去,刘侧妃得知后说,说她魅惑王爷,应当杖毙,如今想放她出府只怕是不能了。”

    我听完后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晕了过去。

    就这样认命吗?不!我不想死!

    我壮着胆子上前扯着周侧妃的裙摆,哭求道:“侧妃娘娘,奴婢没有,求娘娘和王爷饶了奴婢一条性命吧,求您了。”

    周侧妃神色怜悯的低头看了我一眼,替我求情:“王爷,这位姑娘也是无辜……”

    “本王没想她死,你可有办法保她性命?”王爷显是没想到会是这样,无奈叹了口气。

    听王爷这么说,我将希望都寄于了周侧妃,希望她能大发慈悲,给我一条活路。

    周侧妃垂眸思索片刻,深深看了我一眼:“为今之计只有王爷纳了这位姑娘了。有了名分,刘妹妹也不好再说什么,自然也可以保全她的性命。”

    “罢了,即是本王坏了她的名节,也确该本王负责。就如此办吧,你去安排,也别委屈了她,昨夜还是多亏了她。本王累了,你们先下去吧。”王爷将周侧妃的计策思索片刻点了头,留下这么一番话后就转身回了内室。

    我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如同置身在梦中一般被周侧妃带回了她的华阳轩。她问了我的籍贯姓名以及昨夜发生的事情后,便命人去办了。

    周侧妃笑得温和:“这几日你便先在我这华阳轩住着吧,待你的院子打理好了,你便可以搬过去了。”

    “奴婢多谢侧妃娘娘救命之恩。”我跪下向她深深拜了下去,我知道,是她救了我。

    “如今你是王爷的侍妾了,不再是伺候人的奴婢,往后不必再自称奴婢了。此次的事,也算是委屈你了,但是你要记住,万不可再同旁人提起。若是惹了王爷不快,你在府中将再无立足之地。”周侧妃受了我这一拜后命人将我扶起,与我讲解了府中的各类人和事。

    我总觉得,在她事事妥帖,面面周到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

    没过几日我便搬进了蔷薇园,不再卑躬屈膝服侍他人,而是受人服侍趋奉。由一个小小的绣娘一跃成为受人奉承的主子,说不欣喜那是假的。昔日姐妹阿谀讨好,不用再起早贪黑干活计,每日起居都有人服侍,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可是,这终究不是属于我的生活。

    起初我盼望着王爷可以来,可是没过多久我便清醒了过来。王爷虽然纳了我,但是他并不喜欢我。所幸王爷不喜欢我,也不曾亏待了我,偶尔在园子里碰到还会淡淡的询问我两句。

    只是旁人却不这样想,日子久了,奉承我的那些人开始嘲讽我;后院中其他姬妾,她们出身荣耀,自是瞧不起我的,那些冷言冷语扎在心上可真疼啊。

    渐渐的,就连我身边的丫鬟也开始轻慢于我,好在还有一个安宁肯真心待我,好在周侧妃偶尔会帮帮我,好在我还好好的活着。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主子们的日子,也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光鲜亮丽。

    我本就是无根浮萍,很快便认了命。后来更是有幸遇到了她,让我知道我不必如此忍让。

    她是被圣上赐婚入府的,是官家小姐,但是和其他官家小姐又不一样。

    这些是王爷告诉我的,这些年来因为我话少,他心烦时便会来我这里坐坐。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说给我听,只是想找个不会多言的人说出来,无关那个人是谁。

    我还记得,那天他心情很好。从他的话里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姑娘是他向圣上求来的。第一个他主动想要的女子,一定很美吧。

    不久之后她就入府了,与她一同入府的还有另一个武将家的小姐,叫陆青怀。陆小主很刁蛮,比祝小主还刁蛮。

    我第一次见到她们是在她们入府的第二天,按规矩后院众人需得聚在一起见见,这是为了方便日后相处。

    她去的很早,一身月白色翠竹长裙,墨发挽成简单的随云髻,只簪着几朵寻常的绒花和一支兰花步摇。举止优雅端庄,容貌也是生的那样好看。她见到我也没有任何轻视,面对祝泽的挑衅也是毫不软弱,如此不卑不亢,便是所谓的大家闺秀了吧。

    后来一次我被陆青怀堵在远香亭里为难,眼看就要被打了,她突然出现了。她好像是心情不好,整个人像一个炸了毛的小野猫,将陆青怀半个身子都丢出了凉亭栏杆外,吓得陆青怀落荒而逃。说真的虽然也吓到我了,可是我瞧着是真的觉得很解气。

    嗯,王爷说的对!她和一般官家小姐不一样!

    从那以后我们便熟络了起来,她经常来找我,也经常带着我去找周侧妃。周侧妃被她烦的不行,却从不会赶她走。她就像一个太阳一样,在这深深的后院中带来了一丝温暖。

    活泼,阳光。只是不知为何,在人前时她极重规矩,一丝一毫都不肯错了,唯有我们几人时可窥见她的几分恣意洒脱。但是不管如何,我都很喜欢她。

    那天我本来要休息了,王爷却来了。问过之后才知王爷原来是从她那里来的,她来了月事,本想留宿的王爷就这样被赶出来了。

    对,就是被赶出来了!这也是王爷自己说的!

    王爷说在她那里看到一把团扇,扇面绣的很是精巧,她说是我绣来送给她的,她还夸了我许多话,王爷便想过来看看我。

    那一天我命人准备了些酒菜,许是因为谈到了她,我破天荒的和王爷说了很多话。末了,王爷问我有什么想要的。我说我现在过得很好,有王爷、侧妃娘娘还有她的照顾,真的很好,如果将来能有个孩子依靠终身就更好了。

    王爷看着我良久没说话,可是那一夜他留了下来。

    没想到的是我真的有了孩子,看来人有些期盼也是不错的。

    后来圣上驾崩,王爷继位为皇上,册封我为妃,赐号“瑞”,真是个好字,还让我与她同住一宫!

    我当时就在想,这辈子值得了。

    我有身孕后她经常来看我,给我和孩子做了好些东西,也是她又救了我一次,她还把湘月留在我身边,照顾我 。

    我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这么好过的,可是却没想到我没有机会了。

    虽然我们千般小心,到底还是中了人的圈套。

    我的孩子,太大了,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我的心好痛,有多痛呢,痛到后来他们说我血崩了,我也不想治了。

    这后宫看着富丽堂皇,可实际上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我不想困在这里一辈子!

    我一辈子都是唯唯诺诺,身不由己的,这一次我想自己做决定。

    只是她哭的那么伤心,倒让我有些不忍心了。我知道她是真的关心我,这么冷的天,她穿着件外衣就跑了过来,连头发都没束,甚至连她最重视的规矩仪态都不顾了。

    有这样一个姐妹,这辈子足矣。

    外面的风可真紧啊,都钻到寝殿里来了,不过这寝被倒是真的温暖,温暖的让我想要就这么睡过去。

    颜儿,我不知道你在家中时有什么经历,让你那么死守规矩。可是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像跟我们在一起时那样自在、放松,你时刻克制守礼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疼……

    我一直随着周贵妃唤你落颜,可是我觉得颜儿更亲切一些,更像是妹妹……

    我快要死了,也不用担心叫的太亲密会让周姐姐吃心了,就让我随着自己的心意吧……

    我看到了皇上,他还是在意我和我的孩子的,这就够了。

    皇上,谢谢您给了我这些年的安稳和富贵,只是来生,我不愿意再要这富贵了……

    孩子,娘亲对不起你。是娘亲没用,没能让你看看这个世界......

    不过不怕,娘亲来陪你了......

    长生殿,好名字......

    只是......

    我福薄......

    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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