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尘土里的秘密，终有一天会因为风的无心之举，在阴翳的天空下显现出来。

    河枝市，拘留所。

    章野压抑着内心的怒气，蹲在墙角，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人。对面那人，靠墙笔直地站立着，只沉默地看着门外，一言不发。

    “吱呀”一声，门开了，三个警员走了进来。为首的人为难地看着站着的那人，说道：“李警官，额，你出来一下。”

    章野站了起来，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李警官的脸，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他，无奈李警官并不给他视线交汇的机会。

    李警官从章野身边走过去时，章野一把拉住他，一旁的警员立刻握住了腰间的警棍。

    章野失望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李警官依旧没有看章野，只皱着眉头，紧闭着嘴唇。

    ***

    一个月前，河枝市警校开学前一晚，徐苒苒找到了章野。

    像极了第一次来找他的情形，徐苒苒在动感台球房门口，犹豫了很久。

    直到章野走出台球房，他才发现蹲坐在台阶下的徐苒苒，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极其弱小。

    “你怎么在这里？”章野站在台阶上，开口问道。

    徐苒苒听到章野的声音，连忙站了起来，轻轻掸了掸裤子上的灰，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四周，随后仰起头看着章野：“我……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章野走下台阶，有些不自然地问。

    “你是不是明天就要去集训了？”徐苒苒不自觉的抠起了手指。

    章野点点头：“对的，封闭一个月。你怎么知道？”

    “我……”徐苒苒低下了头。

    两人陷入了沉默。

    风吹过，惊动路边树上的蝉，一时纷纷扰扰吵吵嚷嚷，衬得两人更加安静。

    过了一会儿，徐苒苒抬头，没有回答章野的问题，反而从容地开口问道：“我们多久没有说话了？”

    章野挠了挠头：“半年多了吧。”

    “那我们以后还可以继续说话吗？”

    月光下，徐苒苒直直的看着章野的眼睛，眼神清澈。

    章野注视着她，心中泛起涟漪，情不自禁地回答：“我想，可以吧。”

    徐苒苒舒展开了笑容，明眸皓齿：“请我喝奶茶？”

    “好。”

    仍然像第一次说话那天，两人买了两杯奶茶，一路走回了河中，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坐了下来。

    夏夜的操场，热闹非凡。

    除了夜跑的人，大多数是附近来散步乘凉的居民，还有身上贴着反光条的小孩们。

    家长给小孩贴反光条，初衷是防止夜跑的人看不见小孩，担心会撞到。然而，真实情况却是，小孩们自己互相追逐打闹，反而频频撞上夜跑的人们。

    “所以……当初是怎么回事呢？”徐苒苒咬着吸管问道。

    “当初？”章野疑惑道。

    徐苒苒笑着说：“就是你突然不理我的那阵子。”

    “哦……”章野垂下了头，“不想影响你。”

    听此，徐苒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靥如花地看着他：“这么老套吗，这什么年代的偶像剧情节。”

    章野也忍不住垂下眼笑了。

    徐苒苒回头看着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小孩，思绪万千。她淡淡地开口：“总归……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吧？”

    章野摇了摇手里的奶茶，已经空了。他放下奶茶杯，顺着徐苒苒的视线看向操场，顿了顿，“嗯”了一声。

    “为什么要去警校呢？那么辛苦，还要封闭训练一个月。”徐苒苒困惑地问道。

    “因为我也考不上大学。”章野漫不经心地回答。

    “专科也有很多专业可以选择哇，”徐苒苒不解地看向他，“而且，之前我还担心你父亲的事，会影响你进警校……”

    章野抬头看了一眼徐苒苒，对视的一瞬间又立刻转移了目光。他解释道：“李警官帮了忙，也是他推荐了这个专业给我。”

    “李警官？”

    “就是之前桐榆大桥那个案子的负责人。”

    徐苒苒“哦”了一声点点头。

    随后，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看着他。章野却默不作声。

    她担忧地问：“你还是觉得，你爸爸是被冤枉了的吗？”

    章野不说话，但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徐苒苒不由得放下了奶茶杯。

    章野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徐苒苒看。

    照片里，章野父亲双手叉腰，穿着白色背心，站在一辆蓝色卡车面前，爽朗地大笑。

    “你爸爸和他的车？”徐苒苒推断。

    章野点点头：“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徐苒苒不解地摇摇头。

    章野指着这辆车，说：“你觉得，这辆车，可以压垮一座大桥吗？”

    徐苒苒仔细地研究了一下，有些为难：“我不太懂车。”

    章野叹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去，仰面看着天空。

    “当时，他们说，我爸的车拉了100多吨的沙石，为了不被罚款，偷偷在夜里面运货。他们说那座桥严禁总重55吨以上的车通行，而我爸的车是重型载货车，法律规定最多可以拉20吨，结果我爸拉了100多吨，一下子超重了接近5倍……”

    听着听着，徐苒苒皱起了眉头，她看着照片的卡车，说：“这车，可以拉100多吨沙石？”

    章野挑了挑眉，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不懂车，但连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不对，可他们说可以。我只知道，我爸的车是辆中卡，最多运10吨。”

    “我不明白，不是有调查组吗，这些应该都是查得出来啊？”

    “是啊，这就是调查组的结论。落水的车和人一样报废了，沙石沉到了河底，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是不是重型卡车，打捞上来就应该知道啊？”

    章野眯着眼说：“打捞取证是调查组的工作，他们说是重型，你也没有证据说不是。”

    徐苒苒显得很迷茫：“可是你有这张照片？”

    “怎么证明我父亲当晚开的是这辆？”

    “那大桥上的监控呢？”

    章野无奈地笑了：“被覆盖了。”

    徐苒苒露出茫然失措的神情，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难理解了，不由得担心：“那你想怎么办，你进警校，是想要以后做警察，替你爸翻案？”

    “倒也没想那么多。”章野笑着安慰她，“是不是吓到你了，都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不要往心里去。”

    徐苒苒忧心忡忡地拿起奶茶喝了一口，浮在上层的奶盖终于在最后几口，沉到杯底，喝到嘴里，甜腻得让人心慌。

    “你问过李警官吗？”

    “试图问过，但他总是……不正面回答我。”

    ***

    一个月后，集训结束，章野回到了家里。

    在家吃完午饭，章野就被妈妈催着出门，提着水果去拜访李警官家，顺便给李警官汇报一下开学一个月的见闻。于是转眼的功夫，他又坐在了李警官家的沙发上。

    章野和李警官家已经很熟悉了，李警官的小儿子多多拿着玩具车凑到章野身边，奶声奶气地邀请他一起玩。章野笑着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拿玩具车逗他。

    “这么说，你挺适应学校的节奏的，蛮好蛮好。”李警官欣慰地看着章野，仿佛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般，喜笑颜开，“过完国庆就要开始上专业课了，专业知识可要认真学，实务操作中，可是会派大用处的。”

    章野正逗得多多“咯咯”笑，听到李警官的话，他并没有抬头，仍然面对着多多，“呜呜”得挥舞着小汽车。

    “多多，你最喜欢什么车呀？”章野笑着问。

    多多指着章野手里的玩具，大声回答：“我最喜欢赛车！”

    “你想不想知道哥哥最喜欢什么车？”章野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哥哥最喜欢我爸爸的大卡车，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吗？”

    多多眼神中透露出好奇：“是什么样的？”

    一旁的李警官听罢，不动声色地起身，拿着保温杯准备去厨房加水，耳边却传来章野的声音。

    “多多爸爸见过哦，我们问问多多爸爸好不好？”章野抬眼看向李警官，笑着说，“李警官，你应该还记得是什么样的吧？就是那辆蓝色的。”

    李警官迟缓地转过身，看到多多坐在章野怀里，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哦，记得记得……”李警官带上笑容，说道，“就是很大很大的蓝色卡车，不过是不坐人的，是运货的哦。”

    “对，是运货的，”章野接过话，说道，“但哥哥小时候，经常爬上爸爸的卡车玩，还在车身上画画刻字……哦不对，颜色不是蓝色的，是银色的哎，我都记错了，李警官你怎么也记错了呢。”

    李警官一拍脑袋，笑着回答：“瞧我这记性，对对，是银色的。”

    “等一下，”章野空出一只手，拿出手机，“我再看看照片……哦，确实是蓝色的，我都记岔了……不过，李警官，怎么好像你的记性也不太好？”

    章野举着手机，把照片举到了李警官的眼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李警官，问道：“当年……不是李警官负责的案子吗？”

    李警官瞄了一眼，便眼神闪躲了过去。

    他叫来李太太，让她把小儿子抱回房间去玩，自己走到门前，开门走了出去，示意章野也出来。

    李太太不明所以，只得把多多带回房间里。

    可没过多久，楼道里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她赶紧跑了出来，发现章野正压制着李警官，疯狂地挥舞着拳头。

    李太太惊声大叫了起来：“快住手！章野！你不住手我就报警了！”

    章野年轻气盛，刚好经过一个月的集训，体力远远在人到中年的李警官之上，压制得李警官完全无法动弹。听到李太太的声音，他眼神凌厉地回看她，恶狠狠地说：“你报警啊！现在就报警！”

    李警官艰难地护着脑袋，别过脸对太太大声喊道：“别……别报警！不要报警。”

    李太太愣在了原地，可没几分钟，远处便传来了警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