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轮的队伍比火锅店短，他们站在小朋友、家长以及情侣之间，相继无言，万千话语都藏在心里。

    林辰望向启动的摩天轮，往事被唤醒。他心中泛起涟漪，唐突地问：“大二的时候你是不是去机场送行过？”

    尹汐一刹那没回过神，想了半天才明白林辰在说她大二去机场送徐昂的事。

    “他去英国的时候。”尹汐也不提及那名字，还借此解释了句，“是朋友，怎么也该送一下。”

    “那他送你生日礼物，去你家照看你等……也都是——”话音未落，一个金色的气球忽然朝着他们的方向飘来，紧跟着还有小孩稚嫩的喊声。

    林辰抬手抓住了气球的绳子，追着跑来的小男孩喘着气，腼腆地伸出手：“我的气球。”

    林辰含笑，弯身把绳子递给小男孩：“抓好了。”声音变温柔了些。

    小男孩点头，拿完气球跑出几步又猛然回头，他看着林辰，脸憋红了才喊出一句：“谢谢叔叔！”

    那声“叔叔”的音量很高，尹汐忍俊不禁。

    “笑什么？” 林辰闷声闷气地问。

    “他喊你叔叔。”尹汐如实地答。

    “你有什么可高兴的，咱们俩没差多少岁。”林辰扬扬下巴，不乏露出傲慢之感，幼稚地道，“我被喊叔叔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哦……童言无忌嘛。”尹汐耸了耸肩。

    队伍往前移动了几步，林辰正要说话，又被一声叫喊打断：“林老师！”抬眼，陈子平和另两位同学站在前面，一旁躲着刚刚追气球的小男孩。

    “姜编辑也在诶。”陈子平奇道。

    “你认识啊？”女生戳了戳陈子平的肩膀，说着偷看了眼尹汐。

    “认识啊，姜编辑是林老师的朋友，我们今天上午还见面了。”陈子平一副老江湖的模样。

    “两人一起出来玩，会不会——”女生显然激动起来，但碍于情面把声音放得很低。

    一起玩吗？尹汐苦涩地撇嘴，他们的情况可能过于错综复杂。但她作为旁听者没有说话，眼前只见那只金色的气球在随风摇摆。

    “你们大半夜自己出来的？”林辰问学生们。

    “放假肯定要出来玩。”陈子平说完激动地问，“林老师，您喝酒了？”

    “没。”林辰断然回答，接着一副操心的口吻道，“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周末别忘了复习功课。”

    “您太扫兴了。”另一位男生说。

    林辰听后转过去专门对那男生道：“尤其是你，下次考试要是再退步，我就要找你家长聊聊了。”

    他的话自然是吓唬人的，但那男生立马就怂了，缩着脖子说：“知道了林老师，下次绝对绝对不会了！”

    他们寒暄片刻，眼看就要轮到尹汐和林辰，几个学生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林老师您好好玩，我们会早点回家的。”其中的女生站出来，一手拉着小男孩，看样子是她的弟弟。

    林辰不语，只是对他们苍白地笑了笑，随后和尹汐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身后学生们兴致勃勃地问对方：“林老师真的喝酒了，你们闻见没？”

    “当然闻见了，想闻不见都难。那是林老师的女友吧，从没想到林老师还会喝醉！”

    “反正绝对有猫腻。”

    尹汐知道学生们的想法，走出去不久便小心地看林辰。

    “我知道，几个小孩误会咱们的关系了。”林辰把手放回衣服兜里，投来幽幽目光落定在尹汐身上，显得晦暗不明。

    尹汐无言以对，只得尴尬地点了下头。

    不久，他们乘上了摩天轮。

    是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同样冰凉的座位，同样大小的门。

    林辰坐在尹汐对面，渐渐有点发晕，眼神迷离地望着女孩，空落落的感觉在无限伸展。他瞬间想笑，紧绷的劲头在减轻，被困住的醉意于是缓缓蔓延。

    “林辰——”尹汐朝他看了眼，这一眼也不敢多停留，蜻蜓点水一般。正准备说出准备好的一番告白，却被告白对象轻柔地打断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林辰歪着头，目光没有焦点，零零散散的，“你和徐昂。”

    摩天轮一点点地往上爬，本该浪漫的时刻被搅得稀碎。空气里始终凝着某种情绪，顺着呼吸卡进喉咙里。

    尹汐与林辰相视，嗓子疼到她说不出话来，疼到一个字也吐不出。

    “你知道吗……”林辰的头轻靠在一边，脖子扯出根分明的锁骨，暗光画着他的样貌，又冰又凉，“你说你亏欠，我就给你个机会减轻负担，我不想你始终活在那种不明不白的情绪里。那晚过后我都准备放手了，做好所有准备放手……可姜尹汐你为什么……”

    句子平白无故地中断了。

    他现在才真正醉了，什么都不想管了，不想再约束自己，不想再理智，一切的一切在此时此刻都不重要了。

    好似有万箭穿心。

    “对不起…对不起……”尹汐垂眸，泪水一颗颗地滚落。

    她又想起了那句话，有些感情是还不清的，说一辈子“对不起”也无用。因为感情这种被周云何称之为“玄幻”的东西，无法衡量，更不能用字数来计算。

    林辰啼笑皆非，双眉轻锁，嘴角却浅浅地弯着。他侧过身子不再看她，而是望进外面旷阔无垠的天空，是一片深深的蓝色。

    “我真是喝醉了……”他喃喃自语。

    摩天轮转到了顶峰，一览无余南城的风景，是一浪翻一浪的江水和城市的灯火。大学的他吻了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浪漫的场景没有重现，他望向外面的繁荣，而她只是看着他落魄的模样。

    “林辰，”尹汐再次轻轻地唤了声，诚恳地解释道，“但是不管怎样，我跟徐昂都没有任何事，我们已经把话说开了。”

    对面人的目光再次轻缓地落在她身上，停留几秒慢慢移开。

    “不重要了。”昏沉中她听见那个人说，“其实从来就不是他的事。”

    越过了顶峰繁华的夜景，车厢总会往下转落，风景也随之一点一点放大。他们努力装作看风景的模样，努力避免往事的影子。只要表现得逼真，便无人看破他们的心思。

    直到他们落地，狭小的空间里再没有一言一语。走到外面的空地，溶溶月光不知所踪，风仍在四周来去自如，相比下显得随心所欲。

    很少见，尹汐竟然走在林辰前面。她能听见林辰跟随自己的脚步，刚开头就格外缓慢，不久便直接停下了。那停顿持续了很久，久到她的指尖开始发麻。

    耳边…幽幽地响起了一句话。

    “姜尹汐，这两年你想我吗。”

    那一刻，天空里突然飘起了晶莹的雪花。

    她惊诧间回头。男人站在夜幕里，一双眼睛像敷了迷蒙的水气，雪飘飘忽忽地落在他的发上，犹如洁白的羽毛碎片。

    “还是所有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他低喃，声音是不同寻常的轻柔，仿佛风吹来就可以被轻易带走一样。

    醉意在上升，死水般寂静。

    “姜尹汐，”他口齿不清地唤道，“你告诉我是吗？”

    “……”

    广场上的人比来时少了，金色的小灯一串串的仍非常闪耀，增添了不少暖意。扮演圣诞老人的员工不再有太多照相的工作，老实地坐在了附近的一张长椅上休息。圣诞树的枝杈摇摆，夜风刮得猛烈了些。

    林辰始终没再往前走一步。

    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相望，漫天飞雪下得肆意。这是南城的初雪，落在一个苍白的夜晚。

    尹汐的发上落了雪花，风一吹又飘走了，她伸出手，雪冰凉地融化在掌心。紧紧将五指扣住，水渍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一颗泪落。那泪水滚烫，在脸颊烧出一道痕迹。

    “不是的。”她单薄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心口若隐若现绞痛，“我也想你……特别特别想你，没有一刻停止过。”

    一句她很早之前就想说的话，从离开南城，踏入北迎那刻就想说的话，总算出口了。

    她迫切地朝他走了几步，鞋子上沾了新雪，踩出一个个浅浅的脚印：“是我一开始糊里糊涂没看清自己的感情，对不起…对不起让你遭受我的反复无常……”

    日积月累的情绪随同雪花倾泻而下，在那一刻崩塌。

    她深深垂着头，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双眸就像着火了似的。泪水滴在雪地里，烫出大小不一的烙印，仿若心上一朵朵伤口。

    特别、特别、特别想你。

    林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心里针扎似的疼，同时也忽然生气：“姜尹汐，你别再跟我道歉了成吗，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听你说那三个字吗。”

    “那我不说了。”她仓促地擦了把泪，抬头露出一个凄婉的笑，“林辰…你酒醒一些了吗？”

    “别转换话题。”林辰躲开她的目光，“你叫我来广场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是道歉，你那句对不起我已经听烦了，还人情的话你也还清了……”他听见自己冷冰冰的声音凉，两年的思念不算很长，却是足够的折磨。

    “不是这些，都不是。”尹汐的嗓音有点沙哑。

    地面上的雪花一片片地叠加。

    “林辰，”她低下头，“我们复合吧。”

    “……”

    等来的是一阵绝对的安静。

    对面的人无言地站了片刻，不知是震惊还是欣喜，还是其他难以言表的情绪。总之林辰一言不发，直到雪染白了他们的头发。

    “为什么不看着我说。”半晌，竟是等来了这样一句话。

    她再次抬起头，目光清亮还有点委屈：“我们复合好吗。”

    林辰看她几秒，突然自嘲般笑了：“复合，行，那就复合吧。”说完还丢给她一张纸巾：“别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此时已过了零点，是圣诞节了。

    “圣诞快乐。”她听见了这四个不带感情的字。

    “哦…你也是。”她把纸巾收回兜里，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忽然间，林辰伸手把她外套的帽子戴了上去。

    她吓了一跳，透过部分被遮住的视线看去，林辰依旧醉醺醺的，冷冷地望着前方，穿过白茫茫的景色：“外面太凉了，回去吧。”

    南城的初雪一直下个不停，现在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她和他并肩走在雪地里，他们的脚印鲜明，一路歪歪扭扭直达停车场。那里只剩寥寥无几的几辆车，现在空无一人，除了他们。

    “我送你吧，你喝得太多了。”尹汐止步低声提议。

    “嗯。”林辰没有拒绝。

    “那…坐前面吧。”她多余地说了句。他们的关系变了吗？她甚至恍惚刚才自己到底问没问复合的话。

    车里是同样的寒冷，尹汐的手冻得有些红，方向盘也是透心凉。正当她准备发动车子时，林辰淡淡地问：“冷吗？”他瞅了眼她微红的指尖，不等回话就过去攥住她的手。

    尹汐觉得一阵热意袭来：“还好。”她望着林辰的手，两人似乎都不太适应，须臾林辰把手收了回去，轻咳一声嘱咐道：“慢点开。”

    “知道。”她游离间回答，全身上下的注意力都在带有暖意的指尖上，心里也洋溢起暖融融的感觉。

    整个车程只有安静，尹汐没开收音机，就任由空气填满空白。凌晨的街道车流较少，轮胎压着新雪，南城算正式步入了冬季，而他们也算正式复合。

    她想他们的关系还是变了的。她找回了他，兜兜转转。

    车停在了小区外，雪已然停歇。林辰踉踉跄跄地下车。“别送了。”他对车里正要动身的人道，“我自己回去就行。”

    “可你喝这么多——”尹汐放心不下，仍走了过去，“我送一下你吧，很快，时间又不久。”

    林辰沉了口气：“太晚了，让你送我回来已经过意不去了。”

    “有什么的。”尹汐浅浅地笑起来，“走吧。”她拽住他的衣角，硬是拽着他走进了小区。

    身旁，林辰又一次把她外套的帽子扥了上去，她转头看他。“干嘛。”林辰凶巴巴地道，“你生病了我可不管。”

    “哦。”她可怜兮兮地点头。

    把林辰一路送到了家门口，打开那扇门，屋里漆黑一片，唯独窗户透进来零星光亮。“别开大灯了。”林辰边说边走到沙发上坐下，似乎疲惫不堪。

    借着暗光尹汐扫视这间屋子，是熟悉的模样，清清冷冷，单调简约。她凭借记忆找到了落地灯将其打开。

    光是冷色的，与她家里统一暖黄色的灯不同。

    “林辰，你要醒一下酒吗？”她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边，就听身旁传来压抑的呼吸声。

    “嗯，等一会儿。”林辰沉沉地道，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影，眼眸愈深。

    “那我帮你把外套先脱了吧。”她了解林辰的酒量，再加上刚刚吹了风，这时候难免头晕脑胀。

    她屏息过去帮他拉开外套的拉链，距离很近，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屋里传来清脆的一声响，拉链从上至下连贯地拉开，完后她正要伸手去抓领子，就在那一刹那，林辰突然揽她入怀，毫无征兆和预备，唇不由分说地覆了上去。

    那个吻猝不及防，如此深情。幽暗的光里，好似有吹散的蒲公英落在了心间。

    尹汐蒙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扶住林辰的肩颈，溺水似的就感觉自己喘不来气。她试图用手微微地抓林辰，片晌男人才稍微收敛。

    “姜尹汐，”不知多久后，林辰在她的耳边呢喃，“复合了就再也不能反悔。”

    “不反悔。”她摇了摇头，整个耳朵都在发烫。

    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脉脉的眼神，他也看不见她脸上泛起的桃红。

    他继续倾身吻她，甚至轻轻地啃咬，一只手将她搂得很紧，好像生怕一松开就会再次失去她，发现镜花水月一场梦。

    时间、空间乃至现实都被抛之脑后。可蓦地，尹汐感到脸颊有些湿凉，但她没有流泪。

    “林辰……”她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试图去看男人的眼睛，抬手想去摸他的脸颊。

    但手腕被有力地截住了。

    黑暗里，那人平缓气息，低哑地道：“我没事。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到家给我发信息或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