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影曾描述的，林辰那一半自傲一半温柔而成的性子，终归，温柔的部分还是一分不剩地给了姜尹汐。尹汐还是多虑了，她只需回头，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与他会合，他分明就是在等她，从始至终。

    从床上爬起来，天刚蒙蒙亮，雪下了一整夜，现在才稍作停歇。她的心留着余悸，林辰怀里的余温好似还能察觉。

    屋里空荡荡的，光线灰暗，鸦雀无声。晚上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忽然落寞，不知怎么，想起了昨夜与林辰解释的话。

    姜尹蓉与她是断断续续见过的，多少有些联系。而姐姐第一次找她，她只说需要问问公司那边的情况。不过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累积，到结尾滚成了雪球，促使了他们分开的事实。

    尹汐也不知道这一去要几年，鲁温元的病情会怎样，叔叔骗钱的官司要打多久。一切未知数让她心里没底，她或许要在北迎待很多年，或许以后便要安定在那里。

    然而这一切已然落幕，她幸运地回到了南城，还找回了林辰。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的结尾依旧夹杂童话色彩。

    打开手机，她拨通了电话。

    很快，对面传来了林辰的声音，听上去还带着睡意。尹汐顿然想起来时间还很早，连七点都不到。“你还在睡觉吧？”她满怀歉意地问了句。

    就听林辰哭笑不得地回复她：“这不是被你叫起来了吗？”

    “抱歉啊，那你再去睡觉吧。”尹汐蜷起双腿，小幅度地低下头，即便对方看不见，她仍呈现出一副犯了错的样态。

    “睡不着了。”林辰这么说，听上去像在埋怨她，“往后住一起了，你这样我可受不了。”

    “……”

    听电话那边的人没吭声，林辰扶起一个枕头，半靠在床上问：“怎么不说话了？”他的语气多有笑意，仿若能看见女孩现在窘迫的神情。

    “不知道怎么回答。”尹汐发自肺腑地说。

    “哦，好吧。”林辰逗她逗够了，收敛几分，换了个话题问，“大清早给我打电话什么意思？”

    “喔……”尹汐这才有点反应，“想和你聊会儿天。”

    林辰抿嘴一笑：“你说，我听着。”

    事实上，尹汐也没想好说什么，她只是单纯地想听听林辰的声音，但又不好意思直白地告诉林辰。她起来时头脑晕乎，停顿片晌才想到了一句话。

    “你最近会很忙吗？”

    “会，学校事情挺多的。”林辰不避讳地道，“但你要是想来找我，随时都可以。”他知道曾经自己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了时间，尤其是刚接手带高一的时候，当年他们相处的时间减了又减。如今，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那三天元旦假期，你该不会都要工作吧？”尹汐这次是真心想知道。

    林辰听她有点担忧，把到嘴边的一句玩笑话给咽了回去，斟酌一番道：“忙是忙，但不会从早忙到晚。”

    尹汐点头，继而细声地问：“那我们…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一起吃饭？”

    “约会啊。”林辰故意抬高音量。

    “嗯……”

    “我晚上去接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

    “那我就选了。”

    “好。”刚要挂断电话，尹汐又蓦地道，“林辰……”

    “说。”

    “我觉得好梦幻啊。”她走下床，窗帘被拉开，外面的雪泛起了层层银光。

    “复合的事？”

    “对。”话落，她听见林辰笑了。

    “本来就很梦幻。”林辰的回答出乎意料，“好了，你快去再睡一会儿吧，不然白天又要犯困。晚上见。”

    挂断电话，尹汐回到床上，却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索性铺好床去洗漱。她本打算精心地做一顿早餐，打开冰箱却不意外地看见了满柜贫瘠。

    林辰的冰箱应该不会和自己一样空旷。她该注意饮食了，毕竟癌症是有遗传基因的。

    总之吃过了早餐，天才亮了些。

    尹汐刷完碗筷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工作时她习惯把手机调至静音，以至于群聊里的人们因为一条动态炸开了锅都毫不知情。等她再查看消息，已是下午。

    锁屏上赫然出现了近十几条的信息，她没反应过来，以为出了大事，火急火燎地去查看。没想到放眼望去都是祝福，还有一条信息是别人亲切地称呼她“嫂子”。这一下她更蒙了，直到翻开林辰的主页才真相大白。

    “仅半年可见”的权限被替代，多了一条动态：

    幸而君心似我心。

    底下一张配图，是他们曾经大学时的合照。里面的少年明媚，一只手比了一个兔子耳朵在她头上，目光恰好落在她身上。而她羞涩地低垂着眼帘，脸上的笑意隐藏不住。

    她的青葱岁月。哦，不对，是他们的。

    动态下一片混乱，周云何带头的一众人都写了评论，知情的人纷纷感叹，不知情的人一头雾水。有报喜的，也有故作失恋的。

    尹汐感到惭愧，心想自己要不要也发一条。她知道相册里没有与林辰的合照，打了半天字也不对心思，干脆还是什么都没做。

    临近饭点，林辰如约来接尹汐。他们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尹汐朝着林辰看了又看，像许久未见见似的。

    男人的脸被柔光衬得清俊，眉头平平地舒展开。他不是不会打扮，为今晚简单的约会换了身尹汐从没见过的衣服。

    “看够了吗？”林辰被尹汐盯得发毛，笑着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还不赶紧去换衣服。”

    尹汐冲他撇撇嘴，轻揉额头吐出几字：“疼死了！”随后就跑回屋麻利地换了外衣。她斜挎着包回到客厅，见林辰正盯着一张照片看得出神。

    “前几天找出一个相框就裱起来了。”她背着手走过去。

    照片就是她几月前在姜尹蓉那里拿的，是他们家为数不多的合影。里面的人都在笑，连姜国紧绷的脸也不易地展开了笑容，即便很僵硬，却也算个笑脸。

    林辰不语，神色变得凝重，抬起身子似问非问地说：“你还想念那个时候。”

    “还好了。”尹汐看着照片。犹记起从姐姐收纳箱里找见合照的复杂心情，不是想念，而是想给曾经的自己一个交代。找见照片，就像给她一直以来的探寻画上了一个句点。

    “之前去北迎时拿到的。姐姐也不需要了，给我保管一段时间正好。”她轻触相框，冰凉的触感，“日后咱们要是照相了，我就把这张替下来怎么样？”

    林辰笑而不答，突然转过身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惊疑间她温柔地拨开林辰的手，埋怨道：“好不容易梳的，又乱了，你可要负责。”

    林辰却没有心思和她开玩笑：“以后家里的事要记得告诉我，如果不想解决就让我处理。”

    她微微垂头：“我知道了。”

    林辰自从那次分手后，对这方面的态度就敏感起来，不免又多说了几句：“心里不舒服也别一个人憋着，我宁可你都抱怨出来。跟我说也好，跟其他信得过的人说也好，总之要找个方式发泄，憋着日积月累很伤身体。”

    她听出林辰的认真，瞬间也乖巧了。“抱怨出来你会嫌我烦。”她仍低着头，莫名有种被训的感觉。

    “烦就烦呗。”林辰满不在乎，心说姜尹汐你多烦我一些才好。

    尹汐抬头，眼睛被灯映得亮亮的：“那你白天要处理学校的事，回来还听我抱怨，多不合适。”

    “回来听你抱怨？我们又没住一起，等住一起了再跟我讨论这个事情！”林辰像生气了，顿时加重了语气。

    尹汐笑起来，歪着头问：“没住一起又不碍事，你不是说我可以随时找你吗？”

    林辰瞬间无语，被她问得没了脾气。“你快去换鞋吧，一会儿太晚了饭店没有位置。”他催促着尹汐到门前，看着她依旧放心不下，又问，“刚才的话听进去没？”

    “嗯。”尹汐答道，她抬起头，见林辰神情庄重，补了句，“你别担心，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而且现在有你在，我还怕什么。

    “好。”林辰这才露出点笑容。看来，他家小汐变懂事了。

    他们开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等车停稳，尹汐解开安全带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吃什么？”

    “米线。”

    简单二字让她猛然间记起，是那家她曾与林辰光临过但没来得及吃的店面。那时他们尚未复合，她初识陈子平这位学生。

    “你还记得那家店啊？”下车后她问。

    林辰不以为意地点头：“重逢后第一次带你去餐馆，当然记得。”他边说边往前走了几步，路面上撒了一踩就咯吱作响的盐粒子，雪化了不少，走起来方便许多。

    这个回复让尹汐一怔。

    “走吗？”林辰回过身来。

    尹汐呆在原地，看他在前面伸出了手。

    “牵手。”他说。

    他的手很热，没多会儿便将尹汐的手也焐热了。

    “第一次带我去餐馆？”尹汐低声问。

    “嗯。”

    “你每次都有记吗？”

    “还好了，但那时候就觉得如果咱们不复合，总要给自己留些念想。”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背后的心酸异常明显。

    尹汐心疼地去看他。他却不以为然地转头，一双眼睛含笑：“我都没事，你倒先委屈上了。”

    “替你委屈。”尹汐捏了捏他的手。

    “不需要。”他清脆地道。

    两人进了饭店，十分戏剧性地遇到了上次接待他们的服务员。

    “这次不会再一走了之了，一定点餐。”林辰赔笑着说。

    他们跟着服务员穿过坐得满满当当的餐厅，尹汐被林辰紧紧地牵着，注视男人的背影，油然有种穿梭在人海里一起私奔的感觉。

    若果真如此，尹汐大胆地想，自己也心甘情愿吧。

    位置靠着窗户，天黑了，可以依稀看见店内暖暖的投影。林辰在给茶杯里倒水，菜单摆在跟前。还觉得梦幻吗？对面不再是空无一人的座椅，这回有了温度。

    尹汐没告诉林辰，自己曾点过这家的外卖，为了弥补他们未曾在此用餐的“遗憾”。那个点外卖时用的名称依旧，林星辰，遥不可及，但切实存在。

    是从何时喜欢上林辰的？

    点完餐后，趁着林辰离席的片刻，尹汐凝坐沉思。过往的时光汇聚成河，确切的时刻已然记不起，或者根本没有某个个别的时刻，而是无数小的事件累积，随日子推进。

    她记得，少年顽皮中总透着骨子傲气。

    最开始结缘，林辰为了军训玩笑的事道了两次歉，她说：“其实，我都忘记军训那一茬了。”

    林辰半靠在一边耸了耸肩：“我又不清楚，看你板着个脸，还以为你一直耿耿于怀。我不喜欢总欠着别人，怪累的。”

    之后在校园里偶然碰见，少年会跟她打招呼。她不觉新奇，因为林辰好像对谁都持有热情，仿佛性子就是和善的。

    直到加入了学生会，她了解了少年的更多方面。林辰会在组织活动的时候精益求精，第一个扬言说要把别的学校比下去。但当现实与预期有落差时，林辰也从不生气，不会过分责怪任何人，相反还照顾大家的情绪，笑嘻嘻地开玩笑：“出状况也没关系，就当是咱们放水给别的学校一个面子呗。”

    完后其余的人就开始调侃他，他边听边点头称是，然后自我检讨，在下一次吸取教训。

    他的笑容总若春风。是团建时会啰嗦地提醒大家不要玩得太晚；是有人落东西时主动提出去取；是在心情不佳时尽量保持平静的状态，不耽误进程；是……各种不同的事情。

    尹汐记不清是何时起，少年就进入了她沉闷的生活，成了她视线里明亮的存在。她还记得当自己结束了有意无意的躲藏，逐渐跟林辰多了交集，林辰还故意问她：“不打算躲着我了？”

    她大窘，频频摇头。

    林辰就抿唇笑了。

    渐渐地，她会跑到林辰班里找学姐借笔记，会在开会时偷偷看林辰，会坐在靠窗的位置，期待林辰从旁边经过。

    身侧，米线店内的窗户里恰巧出现了一个身影。从后面走来，走到身边，走到身前，再落座。

    “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她回神，莞然一笑：“没什么。”

    林辰把刚上的餐盘推到她面前：“是不是犯困了？早上起得太早了。”

    “可能吧。”

    米线已经上全了，把一个个单独的食材倒进碗里煮一会儿便可食用。她用筷子在碗里搅和了几下，热气扑面而来。

    “好吃吗？”林辰关心地问。

    她尝了一口，眼睛被热气熏得睁不开：“特别好吃。”

    然后在一片迷蒙里，她见林辰弯起嘴角：“那就多吃点。”

    和记忆里的少年无差。

    “林辰，”她唤道，“我看见那条动态了。”

    “照片是大学时候拍的。”林辰漫不经心地答着，“你不是说觉得复合不真实吗，告知全天下之后有真实感没？”

    “唔……”是为了让她踏实才发的动态啊，“不真实，依旧觉得梦幻，但不是空妄。”

    结完账他们被门口的服务员叫住，盛情邀请两人在留言板上留言。尹汐挑了两张浅蓝色的心形的便签纸，不顾林辰动没动笔，先一个人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句话。

    尹汐等林辰写完，把两张纸贴在了一起。她望着纸片看了会儿，忽然转过来抱怨：“你的字写得太好看了。”

    林辰忍不住再次去揉她的头发：“所以，为什么一脸不高兴？”

    “把我的比下去了啊。”她咧着嘴说。

    林辰看她格外诚恳，一时间笑开了颜。“怪谁？”他牵起她的手，推门走上那条熟悉的老街。

    走到一半时，尹汐猝然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她抬起那只被林辰紧握的手，借着街边店铺的光照了张相，边照边嘀咕：“差一点忘了。”

    “干什么？”林辰站在一旁感到不解，身体却很配合。

    “晚上你就知道啦。”尹汐收起手机，冲他神秘地眨了眨眼。

    晚间，尹汐发了一条动态，配图是这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