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周一切如常，工作外林辰和尹汐会偶尔约好某天一同出去。他们没有小情侣打得火热，却有种难得的默契。
就像大学时他们二人单独负责某个项目，教室里安静，尹汐坐在桌前，林辰靠在墙边。少有交谈，可以保持沉默地一直待下去，却从不尴尬。
少女尽量低着头，腼腆地避免和少年对视。少年则不时瞄一下少女，在被发现之前移开眼神。
而现在，青涩懵懂褪去，余留的是心心相印。
临近春节的一周，尹汐身边的同事和朋友都开始张罗着回老家和买年货等事情，大街小巷充斥着过年的气息。她同样被感染，忽然想起来很久没问姐姐北迎的情况，下班回到家给姜尹蓉拨了电话。
第一遍无人接听，她担心地看了眼表，已是八点整，姐姐应该已经下班了。她耐着性子，不久重新拨打了一次。
好在这次，话筒那边传来了姜尹蓉标志性的嗓音：“小汐？”
“你说话方便吗？”尹汐听见对面传来一阵炒菜的声音。
“方便方便。”姜尹蓉离开了那间屋子，嘈杂声渐渐小了，“刚才在厨房帮忙。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是遇到事了吗？”
“没有，快春节了，”尹汐直言道，“就想问问你们那边的情况。上次你说…….她癌症复发了，之后就没了音讯。”
在一般情况下，尹汐仍然叫不出那声“妈”。
“医生说是局部复发，没有多处转移，所以暂时还不考虑全身化疗的事情，春节后会进行第二次手术。”姜尹蓉的声音多了底气，可能抽出了时间休息，或者习惯了近年的奔波和挫折。
“能再进行手术就是好事。”尹汐犹豫了下，心想林辰春节假期也要忙，自己若不跟他频繁见面的话就可以抽出时间去北迎，便问，“假期需要我过去帮忙吗？”
姜尹蓉想了下：“不用，小汐谢谢你。”
当年姜尹蓉去找尹汐，一方面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加上江叔叔还被卷走了钱，她本身又没有多少积蓄。然而如今的情况有所好转，她在事业上升期，江叔叔也逐渐从被骗了钱的漩涡恢复了过来。
“前两年你能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了，你自己在南城注意身体，别老往这边来了。不过，你要是想回来一起过年也好，我们热烈欢迎！”
回北迎吗……
尹汐“嗯”了声。两人各自沉吟，好像除了病情和节日外没有其他话题，直到尹汐再次说：“我和林辰复合了，就是大学时的男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内里莫名躁动。自主分享琐事让她第一次感到了姐妹之间的连接。
“怪不得，我好早以前看见过你的一条动态。”片晌，姜尹蓉说起来，“他对你好吗？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们见见？”
“我问问他，找个机会吧。”尹汐想起来林辰从来没和鲁温元他们见过面。
“到时候提前告诉我们就行了。”
“嗯。你呢？上次叔叔帮你安排的相亲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挺好的，我和他现在在磨合期。”
“家里的事——”
“他都清楚，不至于像上次似的了。”
“那就好，慢慢就能从旧伤走出来了。”
之后她们琐碎地扯了几句，接着再无话可说。尹汐正准备挂断电话，姜尹蓉突然说了句：“妈第一次手术前有人给我们寄了一笔钱，没有写是谁寄的，但收件人是我们。你可以去问一下。”
尹汐的手一滞：“你是说，爸……”
“对，”姜尹蓉的态度肯定，“我想不出还有谁了，而且在找你之后我也试着找过他。”
尹汐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江叔叔在那头喊了几句，她没听清内容。“我们开饭了，今天吃饭晚。”姜尹蓉解释道，“你也赶紧休息吧。”
“保重身体。”
挂断电话，尹汐愣愣地拿着手机，心情复杂。如何问清楚呢？这种问题问不出口。她意识到那逝去的家庭其实成了一个枷锁，虽说大家都已经离开，但锁时隐时现，在某种程度上依旧捆绑着他们。
她难以理解父亲是想挣脱这个枷锁，还是时而心生愧疚。半天，她想得身心疲惫，忽然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尹汐接通电话，听见林辰的声音，只觉身上的疲惫减半，顺手抱起身边的一个靠枕，认真地听林辰讲话。
“想问你件事。”林辰直奔主题，“春节跟我回家如何？”
“嗯？”尹汐措手不及，“叔叔阿姨知道我们复合了吗？”
“知道。”林辰脱口而出，“到时候我表妹一家也会来。”
“总共有多少人啊？”尹汐一想到人多的场景就犯怵。
“今年挺多的。”林辰细细算了算，“加上你总共九个人。”
“九个……”这么多人她想都不敢想，她家聚会从没超过五个人，那还是姜国再婚后的数字，要是之前就没超过四个，“外婆他们也在吗？”
“在，但你别担心，有我陪着你。不过你要是想回自己家也行。”
接着他停顿两秒：“带我回去也行。”
尹汐浅浅地笑了下：“还是跟你回家吧，我会跟家里说清楚的。”
“好。”林辰道，然后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不再随意，“你有没有和他们说我们复合的事？”他故意用“他们”当作统称。
“说了。”
“他们……”
“姐姐让我带你去北迎。”
“是该见一面，之前就从没见过。”
“嗯，会见面的。”尹汐垂眸，对于见家长的事仍有负担，可不愿影响林辰的心情便没多说。
不过林辰听了出来，笑道：“姜同学，又在胡思乱想了吧。”
“没有啦。”尹汐红着脸争辩了句。
“有时候就觉得，你多分些精力给我也好。”
“什、什么意思。”她结结巴巴地问。
“多给我发信息、打电话、跟我约会之类的。”林辰放慢语速说道，“这样就不用沉浸在一个地方想个没完。”
“你想的话，”她微微地顿了下，“我可以做这些。”
“这么勉强就算了吧，像我强迫你似的。”林辰故作惋惜的语气。
“是真心的！”她赶紧说，“只要你不嫌我烦。”
林辰又笑了，她仿佛可以想象出他嘴角轻扬，眉宇俊朗的样态。
“我从不嫌烦。”他淡淡地道。
撂下电话，尹汐缓了片刻，之后决定和姜国说一声过春节的事，当机立断写了条信息：今年春节先不回家了，我去男友家。
她刚要发送，猛然又停住了，脑海中闪现姜尹蓉的话，关于那笔来路不明的钱。要不要问呢，或是直接道谢？她苦恼地长叹一声，修改了几次信息，发出去时不过更客气了些，对于那笔钱仍只字未提。
此时姜国恰好在线，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又消失，就这样持续了好几次，到最后也不见有信息发送过来。尹汐没有耐心一直等，放下手机去洗了个澡。
她以为父亲会多说几句话，但再看手机时只有潦草的一个“好”字。她苦涩地抿唇，已经习以为常。
那枷锁，还是想留的留，想逃的逃吧。
——
这一年南城的除夕热闹非凡，比往年喜庆许多。有人赶火车和飞机回家乡，也有人挤破头赶往南城过年。屋外落了小雪，但丝毫不觉寂寥，反而被家家户户的灯光衬出了温暖的感觉。
尹汐提着给林辰父母买的礼物走到车旁。夜幕里，依旧可以看出她别出心裁地打扮了一番，羽绒服里是一件红色毛衣套着白色衬衫，底下是黑色的牛仔裤和一双棕色的靴子。
林辰早早就在车边等她，身体后倾半靠在车门上，目光跟着她渐进的身影。林辰同样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尹汐美其名曰为他们“心有灵犀”。
“姜尹汐，今天打扮得真好看。”林辰含笑，不吝啬地夸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说着又想去揉她的头发，却被她一下子拦住了。
“我好不容易梳理的发型，没见到大家之前不允许你碰。”尹汐抬眉，仿佛这是件重要的事，说完她把手里的礼物塞给了林辰。
林辰悻悻地扯了下嘴角，眸子漆黑，探身接过袋子。他打开后备箱，突然笑了声：“我怎么给忘了。其实已经帮你准备送人的礼物了，结果没告诉你。”
尹汐正准备上车，听到他的话蓦地回身：“那这些——”
“你想带回去自己吃也行。”林辰提议。
“我吃不完。”尹汐有些为难。
“那就让他们看看你多么孝顺吧！”林辰开玩笑地说，随即嘭地关上了后备箱。
车刚开出去没多久，车内的温度都还没热，尹汐便絮絮叨叨地问起了话：“林辰…你表妹叫什么名字来着？”
“郑苗苗。”林辰看着路回答。
“郑苗苗，郑苗苗，郑……”她重复了好几遍，像小学背课文似的。没安静多久，她又不安分地问：“苗苗她今年二十几岁了？”
“二十五。”
“叔叔和阿姨还像原先一样，吃完饭打牌、玩麻将、唠家常吗？”
“不出意外的话，是。”
“外婆外公他们看春节晚会吗？我要不要陪他们看？”
“你不想看就不看。”
“诶，我原先没见过苗苗一家吧？”
“没有。”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的小姨啊？”
“……”
林辰来时猜到尹汐会紧张，但没想到她会半天问出一堆问题。林辰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握住她的腕子轻轻摩挲：“你问来问去很打扰我开车。”
尹汐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频繁了，连忙说：“那你专心开车吧。”
结果一分钟不到，她又忍不住小声道：“林辰，我记得苗苗不是不在南城吗，今年怎么回来了？”
林辰拿她没辙，自顾在心里叹了口气，依旧耐心地解释：“她异地恋的男友在这边，今年带着父母过来见了一面，刚好赶上春节。”
“这么说她男友也会过来了？”
“不会，他男友要回一趟老家。”
“哦……这样子。”尹汐自言自语，本想再说什么，又顾及到林辰在开车所以没再出声。
不久，他们抵达了目的地。等车停好，林辰拔出车钥匙，蓦然转过来道：“还想问什么？一并问了吧。”
尹汐难为情地看着他说：“真问起来就没完了，先过去吧。”
林辰稍抬眉尾，隔了几秒抬高声音：“真的不问了？”
尹汐摇头：“不是有你在吗，不行我到时候再问你。”
“那下车吧。”
尹汐和林辰一人拎着几个礼物袋，风不时呼啸而过，仿佛也想凑热闹。
林辰父母家是一栋小别墅，几乎每个窗户都亮起了淡橙色的灯，远远就能听见窗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别墅大门的两侧贴着对联，上有一副横批，纸是红色的镶着金色亮片，字迹流畅潇洒，尹汐一眼便认出是林辰写的。除此之外，门前还挂了两盏红彤彤的圆灯笼，暖黄色的流苏在随寒风轻摆。
走上几节台阶，尹汐摘下大衣的帽子，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随后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期间，林辰就静静站在她身旁，眼神凝在她身上。他看她紧绷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抗拒，忽然抬手很坏地拨乱了她的黑发。
“林辰！”尹汐生气地回头，一双眼睛瞪着他。
林辰避开她的眼神，依旧矜持地板着脸，摁响了门铃，找借口道：“帮你放松一下。”
“可是！”尹汐气得无话可说，匆匆理了理头发，眼神显得无辜。
林辰垂眸，看她真的十分在意，也伸出手帮她整理：“还是好看的。”他说话间，嘴角的笑意丝毫没有收拢。
就在这时，大门忽地一下子开了，两人还没准备好，连手都没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