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舍行藏

    皇帝大开了眼界,又惊又喜地频频点头:“仙君果然名不虚传!”

    容悦收了法术缓缓落下,于皇帝面前悬停,颔首揖礼:“陛下谬赞。”

    楚藏越看越发觉得眼熟,适才离得远,这会儿离近了瞧,方才想起这人他分明见过的——那个让夏家小姐倾心,甚至可以不顾世俗而表明心意的,正是眼前这个人。

    他的呼吸忽的沉了起来。

    城楼上,皇上大手一挥:“仙君不必自谦,得此贤良,实乃我朝之幸啊!哈哈哈哈哈——”

    一众大臣活了这么些年,今夜见此一景也是开了眼,皇帝发话,忙纷纷应和,贵妃更是笑靥如花,逗弄着他花白的长髯:“陛下是洪福齐天的真龙天子,是受上天庇佑的,连神仙都来襄助了!”

    皇帝揽着美人,喜笑颜开道:“朕就封仙君为国师,十日之后入朝赴任,仙君意下如何?”

    十日……众人心中一紧,就朝廷目前的情况而言,实在是过于仓促。不论其他,单是赶制衣冠就要费不少人力钱财,当年贵妃的一件祎衣就花了一年才堪堪做出来,多少绣娘呕心沥血而死。如今横空出了一位天外来客,自是不能怠慢。

    但是,事情迫在眉睫,却并没有人出来言语,因为他们知道,总会有人做这个出头鸟——

    “启禀陛下,”楚藏上前作揖道,“仙君是天外来客,朝服、公服、衣冠,诸如此类需得仔细准备才是,不论是布料、绣样还是裁衣,都是极费功夫的事,更有官邸奴仆什么的都还需要一一备定。如今战事吃紧,内帑空虚,怕是一时仓促不得了。”

    皇帝的笑容凝在脸上,思量半晌,似乎有几分道理:“那你说,多少时日才足够?”

    楚藏垂首算了算,须臾道:“最快也要三个月了。”

    “三个月!”皇帝怒不可遏,“你也知道仙君是天外来客,潜龙圣贤,让他再等三个月,岂不是存心折损我朝气运!”

    “陛下息怒!臣一片真心为陛下,实在是仓促之下必然粗制滥造,以次充好献于仙君,怕是真正的不敬青天,折损气运!而且潜龙圣贤见了真龙,便是两相交汇,上苍庇佑的伊始。仙君既在潜龙之地等了这么多年,想来不差眼下区区的三个月的。不妨等臣将所有礼制事宜都安排妥当,再恭恭敬敬地迎仙君入朝也不迟。”

    国师话音刚落,后面便有人出来附和:“是啊陛下,此事急不得,急了礼数就不周全了!”

    “陛下,臣以为国师所言甚是,旁的事小,若是因不恭顺惹怒九天,折损我朝气运事大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半晌便跪下了一大片。皇帝叹了口长气,向容悦赔着笑道:“仙君入朝乃国之大事,准备的时日长了些,还请仙君莫要见怪。”

    “无碍,时日若到了,陛下只需让沈太傅来告知我便是。这些都是虚礼,我朝康泰才是要紧事。”

    容悦说罢,拱手深作了一揖,而后霎时便化作一缕青烟四散而去,再瞧不见踪迹。

    “哎,人不见了!”八月好奇地凑过脑袋来,“护法,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么远也听不清啊!而且,容公子去哪里了?”

    江令桥双手抱肘,偏头在八月耳畔说道:“他们在说,三月之后是容悦入朝为国师之日。事情做完了,目的达到了,自然就该离去了。放心吧,容悦他丢不了的。”

    江令桥说着,目光却一直落在不远处的官稚。

    他也来观礼了,只是今夜他瞧着很是奇怪,一言不发地立于人群之中,只定定地望着城楼之上,与往日放浪形骸的性子倒是判若两人。

    “可是护法,”八月黏着她问,“这样大张旗鼓,若是被忘川谷发现了怎么好?他们会不会找上门来?”

    “放心吧,”江令桥目光不移,“巫溪现下在闭关,一时半刻还顾不上我们。莫说消息递不到她跟前,就是知道了,也抽不开身。”

    李善叶立于官稚身侧,一同遥望着城楼:“让我妹夫进宫,别说你没有私心。”

    官稚笑了笑,带着些许得逞的阴沉:“是,我就是故意的。”

    “那你现在满意了?”

    “不满意,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满意呢……”官稚望着皇帝贵妃和文武百官,声音越来越低,“一辈子也不会满意的……”

    城楼之上,众人还沉浸在奇景玄观之中。

    “真乃神人也!”贵妃喜形于色,“臣妾瞧着,这才是位货真价实的国师,陛下当是如虎添翼啊!”

    话里藏着刺,是个人都知道言外之意是在指摘何人。而楚藏面色不动,只作充耳不闻:“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得了高人自是开怀,抚髯大笑道:“届时我朝便有两位国师相辅,定有重现□□盛景的一日!”

    闻声,官员一众皆俯首参拜,回声朗朗:“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是否真的为高人出世的缘由,没过多少时日,六百里战报驱策着飞驰的铁蹄,深夜叩开了巍峨的宫门。

    与南疆那一战,胜了。

    “太好了,太好了!”早朝时,皇帝在朝堂上喜不自胜,“中书令,你薛府当真给天下生了个好男儿,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战胜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那些曾经嘲笑奚落过的大臣,一时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薛中书拱手道:“是陛下泽披天下,更有仙人辅运,臣与犬子不敢居功。”

    “爱卿此言差矣,朕一向赏罚分明。”皇帝高坐在上,抚髯笑道,“不过这位仙君倒真是所言非虚,等时日一到入了朝,这天下,何愁民不富世不昌!”

    楚藏长立于朝堂下,什么话都听进了耳朵,却让人看不出悲喜。像一个纸画的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总是能将所有的心绪都收敛好,潜藏进一个无人知晓的深渊。

    薛云照文臣转武将,只身远在南疆,没有人知道他的日夜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每一仗是怎么打下来的,中都之内也只能闻得见些许风声。听闻军中并不怎么服一个走马上任的小白脸的管,军中资历深的更是冷言冷语;听闻前几仗是次次都输的,每次都折损大批人马,后来伤亡越来越少,才有了如今的局势逆转。

    这最后一战扬眉吐气,大挫南疆敌军,使其不得不后撤三十里。一时军心大振,朝廷也得以松一口气,自此,容悦尚未入朝堂,便已有美名在外,让所有朝臣一时都对这位天外来客刮目相看,只待两个多月后相见。

    “中书令,你家这位小将军不日将班师回朝,他如今乃朝廷新贵,是功臣,你可要替朕好好给他接风洗尘啊!”

    薛中书颔首:“是。”

    “这下便皆大欢喜了。”皇帝捶捶腰站起身,“朕看众爱卿也没什么要紧事了,既如此,今日的早朝……”

    “陛下——”楚藏走上堂前,“百官在殿外足足候了半个时辰,可早朝到现下也才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很多事情还都悬而未决。朝廷多处官位空虚、雍州洪涝之事、官员贪墨之事也还未议……”

    “国师!”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面色已然有些不悦,“若无大事,早朝也不是每日都要上。况且这些小事你看着办便好,这话朕已同你说过多次。若你心有余而力不足,搁置两个月也无妨,届时自有胜任者能做!”

    话罢,他一拂袖悻悻地下了朝。

    话音落地,朝廷之上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齐齐落在楚藏的身上。他立于百官之前,看不见他的面容和神色,只望得见那鞠着的身子缓缓立了起来,一如松竹。静默须臾,便隐有窃窃私语——

    “这怕不是过河拆桥吧,有了更厉害的人,就要踢旧人了?”

    “你敢妄议陛下,小心些言语!”

    “这国师入朝多少年了,怎么说也是有功劳有苦劳之人,陛下今日是怎么了?往日里也从未见他给过国师这般脸色啊!”

    “陛下的脾气谁人不知?宫里都拖出去多少个内侍女监了,训斥责骂更是常有的事,如今这不痛不痒的三言两语又算得了什么?新国师一日不来,他仍是御前近臣。且等两个月后,看看新国师是个什么路数吧!”

    “我看啊,他就是平日里太口无遮拦,什么谏言都敢说,还是直来直往地说,想必早就让陛下心中不快了。这下,要来新的国师了,总算是可以发作发作了!”

    “我等凡夫俗子,哪有辅运之人来得实际!而且啊,这一前一后两个国师,一假一真两个仙人,是个头脑正常的,也知道该倚仗哪个……”

    “我说诸位大人——”楚藏忽的转过身来,脸上竟是挂着难得一见的笑意,“都下朝了,你们怎么还不打道回府啊?”

    那笑瞧着不是很客气,有人吓得缩了缩脖子,人群立时作鸟兽散。

    人陆陆续续地走干净了,朝堂一如方才般寂静。楚藏缓缓打量着这个雕梁画栋的朝堂,一寸一寸挪动着目光,最后转身久久地凝望着皇帝所坐之处,望着那把辉煌的龙椅,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神色,亦没有言语。末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轻拂了拂袖,负手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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