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薰一莸

    暗如黑夜的五更天,帷幔之间伸出一只女子的手来。孟卷舒发丝凌乱,裹了件单薄的衣裙便下了床,缓缓行至屏风之后。

    薛云照没有合眼,借着微薄的月光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只觉得那身影如形销骨立的鬼魅,没有灵魂,沦为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他的眼底湿红,抚摸着女子脸庞的手微微颤抖着。

    女子面如纸白,看向他的目光生涩而凝滞,只是眼泪一颗一颗地落,灼痛了薛云照手背的皮肉。他无声地将她拥入怀中,恨不能用浑身鲜血来捂热她的灵魂。

    月光涂抹着两个蝼蚁的躯壳,屏风之下的立锥之地,惨淡如无间地狱。

    在送薛云照出殿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头顶的月光总是这般幽幽地亮着,照着不敢见天日的鬼魂。

    孟卷舒的脚步忽地停住,她蓦然甩开他的手,许久才道:“薛云照,从今天起,不要再踏足此处了。”

    薛云照微怔了怔,他长身立着,恍若方才听到的是个梦:“你说……什么?”

    “到此为止吧……”孟卷舒抬眸望着头顶那片将明未明的天,“你我之间本就不过是场荒唐的游戏,如今大梦一场,天亮了,有些事也该结束了……”

    薛云照的目光沉了沉,好似长夜星辰一颗颗地坠落,他有些手足无措地问她:“可是昨晚……昨晚我们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不过几个时辰就截然不同了?”

    他的声音直坠入深渊,他想伸手抱抱她:“阿舒,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是生我的气了,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是……只是别轻易说这样的话……好吗……”

    “薛云照!”孟卷舒挣脱他的怀抱,“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我是贵妃,不是你的什么阿舒!而你是陛下的臣子,我们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只有日落月升的时候才能苟且相见,试问世间什么样的人可以永远忍受这样的日子?”

    她背过身去,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只闻得声音冰冷而寂寥:“从今以后,我们就当从未见过。你安安心心做你的薛大人,我老老实实守着我的琴嫣殿,往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女子说完,抬步欲走,手臂却被身后人一把拽住。他的眼睫泛着温热的潮气,垂首询问时的声音很轻,轻得落不到地上,如幽魂般四散在空中。

    “你爱过我吗?”

    空气里静默了许久,孟卷舒并没有转过身来看他。

    女子似乎轻轻笑了一声:“薛大人果然还是孩子心性……爱是什么?如何叫爱?你怎知你就一定是爱我,而不是一叶障目?”她声音一沉,声音仿佛是从地狱爬上来一般,“薛大人,请你好好记得,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否则……总有一天会死得很难看的……”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顿了顿后,继续云淡风轻地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怕告诉你——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骗你的,我们初见之日,你误入琴嫣殿便是我一手指使,我就是存了心诱你入套的!是我害你弃文从武,日日命悬刀尖的……”

    话未尽,一双温暖的臂弯便从身后拥她入怀,薛云照双目湿红,呼吸声即在耳畔。

    “我是心甘情愿被你骗的……”

    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事。他没有同她说千秋节那次才是真正的初见,没有说在她所谓的“初见”之前,就已经存了不该有的念头。追本溯源,他自己才是这场大梦的始作俑者。

    他久久地环着她,这一次,孟卷舒没有挣开,须臾之后才又开了口,只是,这一回的语气更为冰冷,一如冬寒的凛冰。

    “薛云照……你知道吗?世人都说后宫森严,亲疏有别。可但凡仔细想想,也该知道事实不尽如此的。外头关于我的言语没多少是好话,我心里知晓,你也通透。所谓无风不起浪,我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我的寝宫里,那张床榻上,可不止歇过你和陛下两个人……”

    她转过身来,漆黑的目光如刀似的看着他:“我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入这深宫高墙的,可它却实实在在地困了我一辈子,还想让我给你们生儿育女,简直是做梦!我的心是属于外面的,世间没有什么会成为我的羁绊,我早就喝了红花汤,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哈哈哈哈哈——薛云照,我什么人没有伺候过?”她紧攥着他的手,“老的,少的,胖的,瘦的,你还不知道吧?我就是个千人骑万人骂的暗门子,你还想要我吗?啊?你来啊!尽管来啊,我来者不拒!”

    视线里,一双熟悉双手如阳光般覆过来,紧紧抱住了女子颤抖的身体,薛云照声音哽咽,不住地在她耳畔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来得太晚了……”

    那一刻,月亮懵懵然落入孟卷舒的眼帘,眼前闪过一阵明晃晃的光,炽热如朝日,她知道自己的灵魂在不该活的时候活了。

    一股不该有的暖意温热了她的血,她将头无力地倚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再言语。

    眼角是添了什么伤口吗……为什么眼泪总是止不住呢……

    比血还懦弱。

    她尽力了……真的尽力了……秋天的早晨,将明未明,冷暖搀半。

    很快,事端又起,不出人之所料。

    南疆一战获胜,四方势力多有所忌惮,不再如往日猖狂,但也总免不得有犬吠之辈蠢蠢欲动,在边关之界寻衅滋事。

    这种事并不罕见,朝廷也见怪不怪,多是由戍守在边的将士自行解决,但这一次却有了些许不同。薛云照在朝堂上自请赴边缴敌,永绝此等祸患。

    他说从前之计乃扬汤止沸,蛮夷总是三番两次地试探,若是精兵强将,便只是小打小闹一番,若发觉兵力懈怠,便要举兵大攻了。而反观近几次的战役,蛮夷派出的兵数一日多似一日。现下不根治,日后必成祸患。

    或许是南疆一战扭转了不少人的看法,如今说话也有了些分量。从前那些对他嗤之以鼻的臣子里,有不少都出头为他作保说话,皇帝拿不定主意,看了看一旁的楚藏,楚藏权衡须臾,最终还是轻点了点头。

    “好——”皇帝笑着,“既如此,此事便交由薛爱卿了!”

    薛云照微微侧着头,算是受了命,只是那看向君王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东西。

    鸿雁楼里,一切仍是风光霁月的模样。

    江令桥走着走着,一个东西忽地自身前滚落,脚步因而停了下来。

    那东西落在地上变成了个乐呵呵的小鬼,迈着细碎的步子向一个方向蹦蹦跳跳而去。她抬手一看,腕间的银骨链上果然少了个骷髅头。

    “你去哪儿?”江令桥好奇地喊了一声,那小鬼却并不应她,只是回头茫然地看了一眼,却不知在看何方,而后又转过身继续向前行进。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告诉她什么吗?

    江令桥从没见过小鬼这样,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心中升腾而起,当即循着它的足迹跟了上去。

    路线很熟悉,不过是在鸿雁楼里七拐八绕,只是这方向……怎么像是去容悦的房间……

    果不其然,那小鬼最后停在了他的门前,没有招呼,也没有叩门,十分粗鲁地破开房门之后便又化为了骷髅头躲回了江令桥的手腕上。

    “谁……”容悦蓦然回首,话语里却带着一丝不为人察的慌乱。

    冒冒失失闯进来,江令桥本来是有些不自在的,可一看容悦似乎在藏着什么东西,便觉得有些古怪了。

    “你,在干什么?”方才的窘然一扫而空,江令桥移步进来,好奇地问他。

    “没什么……”容悦将遮掩起来的东西给她看,“不过是看几本药方古籍,钻研些丹药方子什么的……”

    江令桥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确是几方书卷和一堆药草笔墨。

    她走过去又看了几眼:“怎么忽然开始钻研药方了?”

    “学而不倦嘛……”容悦笑嘻嘻地将古籍收拾好,“你不也日日都练功舞剑,我俩是半斤对八两。”

    这么一想也着实在理,江令桥沉默地坐着,目光却怔怔地落在了旁处——可是那小鬼千辛万苦把自己引到此处来是做什么?难道就是想让她看看旁人是如何勤勉好学,好激励她更刻苦练功?会有这么无聊吗……

    她忽地坐直了身,这个问题,确实有待思量,不好轻易下结论……

    罢了罢了,江令桥蹙了蹙眉头,说不定就是关心则乱。自上回忘川谷后,确实许久没有放它们出来透透气了,需知猫儿狗儿也是会憋坏的,何况是一群有灵性的小鬼。看方才,那小鬼话都不会说了,眼神也不太灵光的样子,再不提出去溜溜,怕是要不太正常了。

    “江令桥?江令桥?”不知是喊了第几声,最后还是一个响指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江令桥站起身,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些魔怔了,最后审视了容悦一眼,没发觉出什么异样,这才犹犹豫豫地出门去。

    容悦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来了又去,临走时还侧着身子笑了一番,气得江令桥眉毛一挑,很大声地把门关上了。

    只是门关上的那一刻,落下的除了寂静,还有容悦脸上的笑容。他面色沉肃地转过身来,看着满桌的药材,袖下攥着药典的手却不由地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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