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雨人

    一语出,惊失后宫颜色。

    文美人“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楚大人,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胡说八道污蔑皇嗣可是要下狱坐罪的!”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楚藏道,“臣坐等着看,即日起宫中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月份到了美人若抱不出陛下的骨血,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你!”美人咬牙切齿,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而又投进皇帝的怀抱,梨花带雨地哭诉着,“陛下,国师大人他……他诅咒我们的孩子……臣妾怕,怕等不到生下孩儿的那一日了……”

    皇帝正要将手覆在美人手上,谁料却另一双女子抢了先——

    “妹妹莫怕!”孟卷舒握着她的手,笑容很温暖,“国师这个人,向来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如今愈加过分,这种事情居然也敢拿出来胡扯!别担心,姐姐替你做主,无非是叫个太医再来诊断一次罢了。到时候革他官职、查抄田产、下狱、流放,一样也不许少,姐姐替你盯着呢!”

    文美人愣了愣,将手抽出来,又伏在皇帝怀中哭得撕心裂肺:“陛下,若真叫太医来诊,岂不是昭告全天下龙嗣有异吗?以后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臣妾一心为了陛下,一心向着陛下。太医前脚刚走臣妾就欢欢喜喜地差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您,如今难道要臣妾受这样的折辱吗?”

    皇帝:“朕……”

    “若我们的孩子以后知道了,他还未出生之时就受旁人指点,生父猜忌,他该有多难过,日后又该如何立足啊?”

    孟卷舒连连点头:”就是啊!”

    她的神情激愤,点头不过瘾,直接站了起来,指着楚藏骂道:“国师,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别像个疯狗似的四处攀咬!”

    楚藏的目光沉了沉,比夜色更深:“天子在上,微臣从不说没有凭据的话。”

    “凭据何来?”

    “臣略懂医术,望闻问切足可知端倪。”

    “好!”孟卷舒转而看向皇帝,极认真地说,“陛下,臣妾长文妹妹几岁,理应多照顾她,如今更不会眼睁睁看她受欺负,这个公道,怎么样臣妾都要替她讨回来!”

    文美人:“陛下……”

    “放心吧!”孟卷舒拍了拍她的手,对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国师方才说得斩钉截铁,须知话出了口,便都是有分量的。”孟卷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即刻便能传太医过来问诊,若是文美人当真身怀六甲,你当如何?”

    楚藏躬身向皇帝作了一揖:“若臣言辞有虚,自请罢官下狱,听凭发落。”

    孟卷舒的脸上带着笑,话底里却透着狠:“污蔑皇嗣是大罪,若你所言有虚,你必将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楚藏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好。”

    闻言,孟卷舒脸上的笑这才春冰般化开来,流作潺潺的春水,润泽万物:“是非分晓,即刻见真章,来人……”

    “等等——”楚藏抬眼看向瑟缩着的文美人,缓缓道,“若臣所言非虚,陛下又该怎么处置文美人?”

    美人慌忙搂着君王,声音明显多了几分哭腔:“陛下,国师在污蔑臣妾……他在污蔑我们的孩子……臣妾不要同他作赌……不要……”

    “乖乖……我的心肝儿!”

    孟卷舒眼珠一转,满口应承下来:“赌就赌,我们亲眼见到太医来诊过的,还能怕你不成!”

    文美人的嘴唇有些发白了,她颤颤巍巍地向孟卷舒抬起一只手:“你别……”

    “若真被你说准了,文美人的肚子没有皇嗣,自然按律法来,押入大牢,父兄贬职,听凭发落!”

    楚藏点头:“可以。”

    文美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像是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终于逮着了楚藏的小尾巴,孟卷舒浑身上下都透着高兴,事无巨细地吩咐道:“来人呐,多传几位太医来,有人终于要死得明明白白的了!”

    流连的目光从楚藏身上缓缓转至文美人那张惨白的小脸上,孟卷舒笑得贤惠又端庄:“妹妹说,对吧?”

    ***

    云顶山半山腰,一户人家中隐隐传来一阵欢笑声。

    “来来来,姑娘你多吃菜!不够还有!”饭桌上,老妪热情地给夏之秋夹菜。

    “够了够了,大娘您辛苦了,您也吃……”

    老妪坐下来,看着夏之秋和她身后的灯青、白道,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这村子里干巴巴了这么多年,难得见到几个外来的生面孔,还都生得这么招人疼,我看着实在是高兴!”

    夏之秋细细咽完嘴里的食物才开口:“所以您方才说,这村里一到天黑便歇息,是因为要省灯油?”

    “是啊!我们这些住在山里的,离市集远,去一趟要费好些功夫。大伙儿又都是穷苦人,能省则省,才借着亮堂早早吃了饭,免得点灯了。”

    “原来是这样啊……”夏之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到这儿,白道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那您家怎么没有吹灯?现下可是夜里了!”

    灯青鸡啄米似的点头——这句话真是直问到她心里去了。

    老妪眼尾一抬,颇有些自豪地说:“我家银钱多,不怕烧。”

    “……”

    原来是积薪之家,财大气粗。灯青和白道倒吸一口气,很识趣地相视一眼,默默闭上了嘴巴。

    夏之秋又问:“大娘,家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大伯呢?”

    “他呀,挑了粮食去市集上卖,得过几日才回来。”

    “这样啊……”夏之秋点点头。仔细打量屋中的陈设,瞧着确实要比一般农户家中更殷实些。

    “山中比旁的地方闭塞些,不知大娘您是本地人还是?”

    老妪遥遥地望着烛光,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年岁沧桑,她低头笑了笑:“我不是山中人,原本住在平陵地带,是家中穷苦,被父母卖进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丫鬟。后来受不了主人家的毒打,逃进了这山里,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地也就在这里扎了根。再后来啊,也为了不被抓回去,在村长的牵线搭桥之下,我便和他的儿子成了夫妻,也就是我如今的丈夫,这样一过,日子倒也快,一晃都四十多个年头了……”

    她说得很慢,像是在娓娓讲述一个尘封了多年的故事。夏之秋端着茶水,细细地听那些语句,像是能感受那些起承转合里的温度,眼前徐徐展开一幅翩翩画卷,卷上的每一笔,都裹挟着一个女子悲凉艰难的日夜。

    用过茶水和饭,月亮停至柳梢头,是该告辞的时辰了。

    白道和灯青挎上水囊和简单的行囊正欲离开,夏之秋却止住了脚步。她抿着双唇,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心里做着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小姐,你怎么了?”

    “夫人,你怎么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夏之秋抬起目光看向他们,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灯青,白道,你们俩去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再同大娘说几句话,很快就好。”

    虽然不明就里,但白道和灯青也没有说什么,点点头,转身径直向前面走去。

    夏之秋松了口气,掩上门,重新走回屋中坐了下来。

    老妪笑着,脸上尽是和善:“姑娘,方才我便瞧出来了,你言犹未尽,走不动的。”

    夏之秋低头笑了笑,像是被人窥尽心事后手足无措的无奈,她的声音很轻,问道:“大娘,您成婚的时候,是怎样一番心境?”

    “心境?这么高深的词啊……”老妪呵呵地笑起来,“那时候没想这么多,形势所迫,嫁人才是唯一的生机,便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

    夏之秋的手微微握成了拳:“可若是……若是共度余生之人非所爱,往后几十年的岁月,如何捱得下去呢?”

    这个问题并不是有感而发,而是一根刺,一根早已嵌入皮肉的刺。自红衣嫁娶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深深扎在了她的心里,一日不能解开心结,此后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无法让自己好过。身边人待自己再好,也只能在痛苦中了却残生。

    一边是此生注定触而不及的白昙,一边是永远开不进心里的海棠,她渴望求得解脱,渴望不再伤害无辜的人。可是她给自己的灵魂套上了枷锁,当局者解不开,她需要一位旁观之人可以给她一把钥匙,告诉她怎么才能自己放过自己。

    听罢她的问题,老妪久久没有开口。她定定地望着烛火,缓缓才说:“姑娘,你要知道,没有谁生下来就会读书写字,也没有谁生下来就爱谁的。爱人是一种能力,是让人更好地活下去的能力,而不是走到了绝路,还要一腔孤勇。”

    除非……

    那个人已经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放不下,忘不掉,剥不尽,离不开……

    老人的眼睫里闪烁着微光,亮亮的,暖暖的,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温馨美好的画面此刻只存在于她的眼前。

    那一刻,夏之秋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场景,从第一面到最后一面,回忆容悦的很多时候,江姑娘总是在旁。她很早很早之前就该注意到的,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才更像人们口中所说的天作之合的样子,那才是最好的样子……

    而自己除了舞文弄墨,一无所用,在那样一个无瑕的画面里,是最不该存在的污点。一直以来,这个梦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在做,它早该到了尽头的。

    老妪看着她,淡淡笑了一笑:“我最初成亲的时候,也不爱身边那个人。但有什么办法呢,日子总要过去的,那么多数不尽的苦难都在后路上等着,若我们自己还要为难自己,日子岂不是苦到头了?”

    夏之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好姑娘,这世间有几个人是能够由着爱恨成婚的?说句大逆不道的,皇帝贵为九五之尊,他爱他宫中的每一个女人吗?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爱他吗?既然宫里都如此,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做什么要去较这个真呢?日子是自己的,过得好了,这才是最实在的。况且,你怎么知道,你这辈子只会爱一个人呢?这世间啊,除了一见钟情,还有日久生情,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不好吗?”

    夏之秋愣愣地看着老妪的笑容,眼前却浮现出楚藏的面孔。

    他向来都笑如和煦,是没有什么烦心事,还是只把笑意面向她?

    临走的时候,老妪很热情地向夏之秋挥了挥手。

    “安心去吧姑娘——”她的笑容里似乎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们还会再见的!下次见面,也许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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