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不语

    在床上躺得久了,腰背都躺乏了,哪怕脚上的伤还未痊愈,哪怕楚藏一再叮嘱要静养,夏之秋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走出房门,看看屋外澄澈的天。

    她想让灯青好好歇息,就在她的床榻上。可是经昨晚那件事,灯青怕得很了,平日里唯命是从的小侍女,如今纵然满面疲态,却抿着嘴,怎么也不肯让夏之秋离开她的视线。

    “好了——”夏之秋败给了她,抬手替她理顺额前的垂发,笑道,“那你陪着我,一同在院里走走。”

    国师府的下人不多,且多是男子,自从夏之秋嫁入府后,才多了几个婢女,此刻正零星地在院中洒扫,见她来,一个个殷勤地喊着夫人。

    夏之秋不喜这样应酬的场面,连连点头致意:“好,好,大家都好,干活去吧,不用管我的……”

    国师府后苑,是一片很茂盛的海棠花林,什么颜色都有,挨挨挤挤的,看着很是喜人。

    灯青小心地搀扶着夏之秋,陡然见此柳暗花明之景,眼睛里的光彩霎时便亮了,心驰神往地到处看着。

    夏之秋也定定地看着,她才来府中不久,连门路都不怎么清楚,一时惊见这满眼海棠,也忍不住怔了一下。

    “楚藏他……好像很喜欢海棠花……”

    她想起了去看日落的那一天,他曾将那支银制的海棠花簪别入她的发髻。

    “是真的,”灯青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每每见了,还是忍不住赞叹,“白道说,从前寻不到姑爷的时候,总能在这里找到他。”

    夏之秋听了,忍不住偏头笑她:“看来,你与白道相处得不错。”

    灯青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用意,置身于满天满地的海棠花林里,不由地神采飞扬起来:“白道还说,这片海棠花林的年纪可大了,几百上千年都不为过!相传啊,这里从前是一处偏僻的山谷,一个年轻的女子独居在此,她也喜欢海棠,这里所有的海棠花都是她亲手种的!”

    “是么?”夏之秋笑她,“那,白道还同你说了什么?”

    灯青睁着滴溜溜的圆眼睛,声音越说越高:“他还说,后来那位年轻女子得道成仙了,这里的海棠树沾了仙气,所以才长得这么久,这么好。”

    有了传说的加持,美景总能更添几分神秘的韵味,让芸芸众生浮想联翩。

    夏之秋轻轻笑着,转过头来重新审视着眼前随风起伏的淡粉色花浪,传说中三千里海棠的盛景,怕是也不过如此了吧……

    “当初陛下许姑爷在外立府的时候,那么多地段好的他都没有要,却一眼相中了这所宅子,据说就是因为这里的海棠花。”

    “哦?这也是白道告诉你的?”

    灯青咯咯笑着:“这是门房小哥告诉我的,刚立府时他便来了,自然知晓的多些。”

    夏之秋一扬眉毛:“你说这是门房小哥告诉你的,可这些都是入府之前的事,楚藏也不是个把心事四处张扬的人,他又从何而知?”

    “这……”灯青一时语塞,顿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似的,“哦,小哥说,是白道无意间透露的。”

    “哦,”夏之秋摇头晃脑地取笑她,“又是白道啊。”

    听这语气似是不信,灯青的脸涨得通红,连声辩解说:“小姐,是真的!灯青不骗你!”

    夏之秋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然而目光流转之余,却无意间透过重重花林,瞥见一角屋舍。

    “那是什么?”她的目光被吸引了,讷讷地望着。

    灯青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一间竹屋,坐落在路的尽头,重重海棠花树作掩,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是啊,那是什么地方?”她有些吃惊,来这里这么多次,竟一次也没发觉。

    好奇心驱使之下,两人行入海棠深处,来到了那间屋舍面前。

    从外观来看,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个供人休憩的落脚处,可入门之处却落着一把冰冷的锁,将里外隔绝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被锁起来?难道偌大的国师府,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两人疑惑地相视一眼,却没有什么头绪,最后还是灯青抽出腰间的短刀,径直劈开了那把锁。

    本以为是间无人问津的屋子,四处皆是灰蒙蒙的,然而夏之秋伸出手,缓缓推开那扇深锁的门时,却并不如心中所想,没有积年的灰尘,没有破败的陈设,入门尽是窗明几净,明亮温馨。

    推开门带进来一阵风,携着几片飘落枝头的花瓣,一同徐徐落了进来。

    “原来是画室啊……”夏之秋松了一口气。

    灯青还愣着,虽说是画室,但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画琳琳琅琅地落入眼帘。入眼之处,说是晾了成百上千幅画也不为过,颇有一种雄伟壮观的气势。一张接着一张的纸张,弱不禁风,只消一阵轻若游丝的细风,便能听见穿林打叶的摩挲声,沙沙成语,别生出一种心神安宁的感觉。

    末了不由得思量,不过是间寻常画室,无非是宽敞了些,有什么好遮掩的?

    然而夏之秋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她看出其中藏着的端倪,也顾不得脚上的伤了,拄着拐杖艰难地走上前,看完一幅,再看下一幅。她难以置信地走过一幅幅画,却发现这一张接着一张的纸上,画得竟都是女子,还是同一个女子!品茶、插花、下棋、读书,什么情态都有;从孩提到二九,什么年岁都有!

    灯青也惊了,她看看画像上的人,又看看夏之秋,一时竟有些口吃:“这,这不是小姐你么……”

    夏之秋不知该如何应答,她的手颤抖地拂过那些落下墨的痕迹,干了,渗透在柔软的纸里,千万年也不会消褪。

    这些是他画的吗?她的心里落下一个疑问——可这一次,答案显然易见,在只有他才能出入的地方,除了他,还会有别人吗?

    她从不知道他会作画,还画得这样好,眉毛神态皆恰到好处,叫人见了一眼便能认出是她,笔触细腻,余韵悠长。唯有年幼时的那些画有些生硬,画得并不怎么像,笨拙之中却也尚存几分神韵。

    是了,他从未见过幼时的她,凭想象画,能还原成这个模样,已是不易了。

    夏之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画,指尖落在墨痕浸渍之处,眼睛忽而有些酸。她缓缓抬起头,看着房中满目的画作,无一例外皆是同一个女子——

    全部都是她。

    这么多画,是画了多久才能有这样的壮景?第一笔又是在何时落下的?他作画的时候,是怎样一番心境?外人寻不到的时候,他栖身于海棠深处,是在一幅幅地作画吗?

    穿堂风掠过,将画吹得翻飞又落下,它们相互摩擦,满室沙沙声此起彼伏,没有一个字,却像是在无声中,给尽了她所有问题的答案。

    江令桥回到琴嫣殿的时候,已近晌午。

    谁料刚踏进殿中,孟卷舒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下子出现在她眼前。纵然江令桥胆子大,却也还是被小小地惊了一下,失声喊道:“娘娘……”

    孟卷舒的眼睛贼溜溜地打量着她,笑得不怀好意:“望秋啊……出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

    空气静默了半晌,江令桥不知有没有回过神来,没能立时答她,她似乎很兴奋,凑近了些,笑嘻嘻地问道:“居然能被我吓着,说!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去看新国师的入朝大典了。”

    “为什么心血来潮要去看大典?”

    “我初入宫,还没见识过,去开开眼。”

    江令桥也不遮掩,堂堂正正地说完后,灵活地从孟卷舒胳膊下绕了出来,大步行至院中,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三两下就咕咚咕咚下了肚。

    这回答实在没劲,孟卷舒本以为能抓住什么话柄好好说上一嘴,如今看来也是无望了。转过身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倒坐院中的美人靠上。

    “望秋啊——”她跷起脚,将宫扇挡在面前遮阳,“把房中那几盆花搬出来晒晒太阳吧。”

    “你近日脸色不怎么好看啊。”江令桥一边走进寝殿,一面关切地提了句。

    孟卷舒所有所思般,兀自笑了几声,待江令桥搬了花出来,才缓缓道:“无碍,无非是殿下年力正盛,总折腾到半夜。长此以来休息不好,脸色自然苍白了些。”

    “……”江令桥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提这一嘴,“可……可皇上瞧着都半百了……你才刚及二九吧?”

    孟卷舒卧看天上闲云:“什么呀,都桃李之年了。”

    江令桥将将把花搬出来,回头道:“我初见你时,以为年纪与我相仿,没想到还长我两岁,宫里当真如此养人?”

    “哎,总咬着年纪的事不放,过分了啊。”

    江令桥冁然笑起来,此刻的天光镀了她满身,半边温良半边艳。

    孟卷舒笑了笑,仰头望天道:“都传忘川谷左护法冷血无情,杀人如麻,我还以为多雷厉风行我行我素的一个恶霸,没想到只是嘴上不饶人!”

    江令桥双手抱肘,学着她的口气:“世人不还说贵妃娘娘红颜祸水,惯得皇上只知享乐纵欲,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还说贵妃娘娘目光短浅争风吃醋,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孟卷舒听了也不气,反而笑得合不拢嘴,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看来彼此彼此了。”

    “可我觉得娘娘你不是那样的人,”江令桥忽然开口,“你家世好,本来可以求得一心人白头到老,为什么要进这深宫呢?”

    而且皇上都一把年纪了,说白了就是个糟老头,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江令桥如是想,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嗯……”孟卷舒擎着招风扇遮阳,低头思量了一会儿,而后爽朗地笑道,“哎,说来说去不就那几样嘛!家门荣辱,富贵权势,还能有什么?”

    她打着哈哈,转了话茬,说起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混淆视听,没有再提为何进宫的事。

    江令桥应和着她的话,心思却沿着日光飘到了目不可及的远方。她淡淡转过身,任由刺目的阳光落在眼底——楚藏身上有秘密,孟卷舒身上也有秘密,可是耀目的光芒掩盖在前,她看不穿,看不透,更试探不出。

    或许,秘密全部揭开的那一天,就是一切落下帷幕的时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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