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难明

    一个不祥的念头悬在江令桥心里,她匆匆赶去了楚藏府,看到昔日井然有序的国师府大乱作一团,无数下人叫着嚷着,声音尽数混杂在一起,却听不清其间究竟说了些什么。她细耳分辨,似乎听闻到楚□□发身亡之类的字句,心下一惊,忙趁乱潜进去,想知道夏之秋现在如何。可里里外外寻了许久,却连半分踪影都未寻到,向府上下人打听,可连他们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她人呢?她还活着吗?

    一时间,江令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余下这两个简短而醒目的问题。

    然而她没有答案,也没有人可以给予她答案。

    冯落寒说会尽力搜寻,然而时日匆匆过,命令所行之处,各处不良人的信笺中,却没有一个写得出她的下落。

    直至某日,六月偶然间见了夏之秋的画像,惊呼道:“这位姑娘我们见过!”

    事情至此,江令桥才知道夏之秋曾向初六求过毒药。

    她黯然地想,既是毒,怕是早已了却生念,一心求死。江令桥还记得那日听见楚府下人说过楚□□发身亡的话,也知道骷髅头陨灭大抵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就是心中郁结,不到最后一刻,总是不肯轻易接受那个意料之外最差的结局。

    如今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夏之秋的尸体呢?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她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江令桥想了很久,想得眉头蹙成了一团也没能想出合理的解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容悦一个响指,将她的思绪重新拉回现实。

    江令桥的意识慢慢回拢,看着容悦那张脸,陡然间想起来——楚藏暴毙而亡,这几日的朝廷应该热闹非凡,不知道现今如何了。

    她舒缓了眉头,尽力挤出一丝笑容,问:“朝堂风云突变,这几日官稚累坏了吧?”

    容悦心血来潮,正在做秋千,闻言唇角一抬,胳膊绕过江令桥的脖颈,倚着她的肩膀,边打着绳结边好整以暇地说:“问我啊?”

    江令桥窝在他的臂弯里点了点头:“问你。”

    耳畔容悦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的视线落下来:“江姑娘,国师一职我已经请辞了,你不会忘了吧?”

    江令桥迷蒙地眨了眨眼——她好像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什么时候的事?”

    容悦嘴边的笑意深了些,似乎心情很好,他转过头去继续打绳结,悠然道:“明日。”

    “既如此,那就是还在朝堂了?所以这几日朝廷是个什么情形?”她仰脸看着他,似乎很期待如今官稚的幸福生活。

    容悦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面头也不抬地同她拌嘴:“我说江姑娘,你是不是只在有所求的时候才会想到我啊?”

    “我有么?”

    “你觉得你没有么?”

    “我觉得啊,我觉得我好像真没有……”

    “你的心是黑的。”

    “哈,我的心本来就是黑的啊!”

    “那你去问别人好了,我忙得很,怕是要招待不周了。”

    江令桥往他身边凑了凑:“你叫我走我就走?那岂不是很没面子?今天我就要待在这儿,我就要从你嘴里问出话来!”

    “那我要是什么不说呢?”

    “你会么?”

    “你觉得我不会么?”

    “我觉得你不会。”

    “你倒是很有信心啊……”

    “对付你我有的是法子。”

    容悦笑了笑,揽着她脖颈的手紧了紧,抬头看了眼正亮的天色,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挑逗:“哦,看来你在等晚上……”

    江令桥两手捂住他的嘴,猛一扬眉:“你胡说!”

    容悦捏住她的脸,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笑,揽着她的脖子转了个弯,将她带到了秋千旁边。

    “坐下。”

    江令桥坐在秋千板上,好奇地掂了两下,又拽了拽两侧的麻绳,末了满意地看向容悦:“没偷偷割断哪里吧?”

    容悦作微惊状:“哎呀,被发现了!”

    江令桥自己动了动,有些晃不动,转而看向他:“容悦,你推推我。”

    容悦绕走到她身后,扶着秋千绳道:“怎么一点儿也不惜命?”

    江令桥看着满目即将苏醒的春色,欣然道:“你特地给我做的凶器,自然得好好试试。”

    她看不见他,只听闻身后传来浅浅的笑声,而后秋千板微微晃了晃,他背向坐在了她身旁。

    “这几日朝堂上乱得很,怕是一连几日都难见官稚的面了。”

    江令桥幸灾乐祸地笑:“果然不出我所料。”

    容悦双手抱肘,侧眸看她:“你怎么不盼着他点好呢?”

    “你不是还要辞官吗?”江令桥笑他,“我们这是半斤八两,一个伤他的身,一个伤他的心。”

    话音落,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从今以后,朝堂之上的事算是彻底交付给官稚了。”容悦道,“他有能力,也是天下最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从前以为长路漫漫,不知不觉还是到了这一天。”

    江令桥看着容悦的眼睛,有些担忧:“楚藏已死,你的天劫却还没有渡化,想来应该不是他……”

    容悦抚摸着她的耳垂:“楚藏毕竟只是巫溪的一颗棋子,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或许天劫之眼真的在于巫溪,下凡这么久,也算是有了收获。”

    空气中静默了半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若是天劫渡化了,你的眼睛会好起来么?”她问他。

    容悦抿了抿唇,行医多年,第一次对病症没了把握:“或许会,或许不会吧……我不知道。”

    天边的云缓缓飘荡,他的目光滞留在粗糙的秋千绳索上,某一刻忽然觉得,自己能留给她的东西不多了。

    江令桥忽然仰起头来,在他唇边落下浅浅一吻,极郑重地看着他:“容悦,往后的每一日,我们都一起过,好不好?”

    容悦没有说话,他就那样坐着,目光定定地扫过她的眉眼。

    江令桥攥紧了他的手:“都会好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就算……就算永远不能痊愈也没什么,你尝不出味道了,闻不见气味了,或是看不见东西了,这些都没有关系,你还有我,我能闻得见,也能看得见,我可以学着看医书,我能够把每样药材都刻进心里,你仍然可以是原来那个妙手回春的小大夫,不用改变什么的,还像从前那样……”

    “阿秋……”她的手很凉,容悦的眉心动了动,将她的手攥入掌心,抱着她,在她耳畔沉声道,“你若想走,我绝不拦你,只要你一日不离开我,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话语扑落在耳廓上,热热的,痒痒的,女子潮湿的笑声在他颈侧轻轻落下,须臾,吸了吸鼻子,又一本正经坐直了身,审视道:“真的吗?可是我哥说了,男人比狐狸还狡猾,说话三分实七分虚,你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我至多能信几个字啊?”

    容悦觑起眼睛打量着她,下一瞬忽然凑上前,双手捧起她的脸吻了上去,小心而虔诚,犹如捧着一朵新出苞的春花。

    坐处变得逼仄,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阴冷的空气也变得温热起来。许久,容悦缓缓退下身来,他垂眸看着她,浓密的眼睫遮敛着男子眼里湿漉漉的光,他微微喘息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话我从没同旁人说过,你愿意信几个字,都是你的心意。”

    江令桥冁然一笑,歪着头好奇地凑到他面前,把他的脸色胡乱看了一通:“容大夫,你这算是生气了吗?”

    “笑话!”容悦毫不客气地按着她的额头将她推了回去,“我怎么会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我心情好着呢。”

    江令桥再次凑上前,亲亲他的脸庞,笑道:“我信,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信。”

    容悦侧过脸来,依旧双手抱肘,挑衅似的抵着她的目光,声音却沉得缠绵发痒,像是凑在耳边摩挲:“江令桥,其实我说的都是假话,等天劫渡化了我就走,一刻也不停留。我会走得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江令桥才不听他的浑话,笑着坐了回去,圈住他一只胳膊,将头轻轻倚靠在他肩膀上,缓声道:“容悦,我们荡会儿秋千吧?”

    “嗯?”

    容悦还没反应过来,话音方落,江令桥手中便灵光一闪,下一瞬,秋千便兀自轻荡开来,凛冽的空气被划开一道温润的弧线,细碎的风徐徐吹开脚边温柔的衣袂,宛如一片轻和的云霞,一片起伏的花海。在尚且萧瑟的冬景之间,在蕴含着无尽春意和希望的草木之中,男子和女子背向而坐,静静依偎着,在秋千一遍又一遍划破的风里,细数着仅有的安乐时光。

    未几,一只琉璃青鸟自天边盘旋游荡,缓缓飞落下来。江令桥抬起眼眸,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它光艳的身影,她向它伸出手,它栖落在她指尖,华彩褪去,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笺纸。

    江令桥并不惊异,似是早已料到有这一日,倚在容悦肩膀上轻轻展开那张薄纸,其上只落了寥寥四个字——

    “巫溪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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