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去朝来

    忘川谷——时隔一月,江令桥又一次重回故园。

    “参见右护法大人。”

    “恭迎护法尊驾。”

    “敬护法大人安。”

    ……

    自踏入忘川谷,一路上魔侍与侍下皆垂眉负手,向江令桥躬身行礼。她没有多加理会,走入禁门,行过漫道,行上长阶,缓缓踏入一宇琼顶高楼。

    这里的主人不喜豁亮,四下只透着些暗光,映得各处幽郁而不明晰。华盖之下,一股强大而摄人心魄的力量正睥睨众生。

    太极殿上,红衣女子高居宝座,青丝垂长如瀑,只在脑后稍挽了个髻。她斜倚在座上,漫不经心地撩拨着一把精致华美的箜篌,见殿门口落入人影,这才抬眼看了看高台之下。

    “多日未见,右护法别来无恙啊?”

    “主人,”江令桥向她俯身一礼,颔首道,“属下幸不辱命,已取了韦义的项上人头。”

    座上女子淡淡笑了一声:“孤就知道,护法从不会让孤失望。”

    “谷主盛赞,”江令桥屈膝跪伏,“此乃属下本分,自当尽心竭力。”

    女子停下抚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令桥。

    “啊——生意又来了……“她笑了几声,“下一个,是他。”

    说罢,女子抬掌,掌心缓缓浮出一面缀着红穗的竹简。推掌而出,竹简便来到了江令桥面前。

    江令桥伸手,接住了它。

    “老规矩,一月之期,幽冥异路帖上的人必死无疑。”

    “是。”江令桥领了令,起身退出殿外。

    人走了,楼空了,大殿重回死寂。正殿之上有方琉璃窗,透了些许光亮进来,惨淡若霜雪。红衣女子的指尖停留在琴弦上,缓缓拨弄开,清婉的乐声又一次流淌出来。

    ***

    今日忘川谷的天色难得好些,比平日亮了不少,却也仍是阴沉沉的——上一回见这样的天色是什么时候?江令桥一边回想着,一边行至护法殿。脚步停于殿门,她下意识握住腰间的软剑,另一只手缓缓推开了门。

    门被一点点打开,没有异况,一切如常。她环顾一番后,将握着剑柄的手放了下来。

    殿中空旷,静得能听到脚步落在冰冷地面上的回声。谷中人多眼杂,未免除不必要的猜忌和怀疑,江令桥很早就遣空了护法大殿所有的手下。她不是多金贵的人,没必要整日前拥后簇、呼来喝去。

    大殿设有一席护法宝座,檀木为骨,金丝纵横,宛如血肉筋脉交错缠杂。江令桥敛起裙摆慢慢走了过去,眼神垂着,一面走一面似在思量着什么,不知不觉已行至尊座前。她坐下来,理了理脑海里的思绪,开始琢磨如何解决下一个将死之人。

    正思量着,殿门忽的被人从外推开,一身量修长的男子逆着光走进来,温柔得仿佛镀了层光晕。

    “回来了怎么不去看看哥哥?”他笑着向她走过来

    江令桥站起身:“兄长所言甚是,我思虑不周了。”

    李善叶的笑明显僵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阿秋,哥哥不是怪你的意思。你才回来,向谷主复命定然疲累,再去我那儿怕是更累一重,所以,哥哥特地来寻你了。”

    “原来如此,”江令桥点点头,“兄长找我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难道不能来么?我们可是至亲啊……” 他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径直坐了下来。

    “从前,兄长只在有事的时候才会来看我。”江令桥也笑笑,转身跟了上去,“大抵是一时习惯,心中已成自然了……”

    闻言,李善叶一顿,面上氤氲着歉疚的神色,沉默良久,他起身轻轻抱住她:“阿秋,从前是哥哥做得不好,枉顾了你的感受,以后绝不会这样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语气极低极沉,几乎带着恳求。

    “兄长,”江令桥抽身出来,乖巧地笑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陪,也不会再从前那样不懂事了。”

    她信过他很多回,也盼望过他很多回。在身受重伤蜷缩于角落的时候;在中元祭祖时节一个人独坐到天亮的时候;在饿得手脚无力只能吃草木树皮果腹的时候;在那些受尽欺凌躲在山林里独自落泪的时候,她都在等待哥哥的陪伴。

    可是他没有来。

    她还记得有一日,兄长曾说要带她离开这座囚笼,她信了。对尚且年幼的她来说,兄长在的地方,才是灵魂真正的栖居之所。

    可是他依旧没有来。

    后来再见时,他变了卦,说要留下来,不走了。她心中失落,可为了他,还是一同留在了这个深不见底的冰窟里。

    若不能相互取暖,必有人暴毙于冬风。兄长一日忙似一日,两个人渐渐疏远了,她知道他很忙,不会来,也不敢去叨扰他。那时常有忘川谷里的小喽啰来欺负她,但多多少少碍于李善叶能力高,受器重,对她尚有所忌惮,不敢太放肆。再后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非生辰或是什么大事,一年下来几乎见不了几面。

    慢慢地,江令桥已经适应了独自生活,而不依仗任何念想。她潜心修炼,增进功法,自己提剑解决脾气差的喽啰们,自己去听山谷凛冽的风声,自己去看天上日月轮转和星辰变换。以至于白驹过隙,转眼间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那个笑着用饴糖哄妹妹的哥哥,不知不觉成了她世界里的陌路人。

    “谷主委派了新的幽冥异路帖,我休憩片刻便走,就不多留兄长了。”

    空气静默半晌,凉得发冷,李善叶看着她,定定地说了句:“好,那你万事小心。”

    “是。”江令桥向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神色黯淡,负手转身走出了大殿。

    江令桥的心里倒没什么波澜,像把不慎打翻的珠玉重新拾回妆奁中一般寻常。她缓缓坐下,仰望着头顶那方窄窄的天井。那里生了一圈杂草,几缕碎光就这么杂芜地落下来,在地上杂成碎片,她抱肘陷入了沉思。

    ***

    三日后,悲台。

    青楼迎来送往,从不缺宾客。听闻有人豪掷千金,买得芙蓉花侍宴,往来之人较平日也多了些。

    “芙蓉花乃是悲台仙葩中的一朵,平日里鲜少待客,真想瞧瞧她究竟什么模样啊!”

    “据说濯世出尘,粉妆玉琢,引得无数显贵折腰。今日若赶巧,说不定能有幸瞥上几眼!”

    悲台内,两个男子边走边言论着——

    “前些日子,听闻有富商之子花重金都没能换来美人一见,依我看,想要讨得这位芙蓉花的欢心,光有银子还不够,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呵!明明有才的无德的、有钱的无财的都伺候过,竟还这样挑剔,这世道真是叫人开眼,进了秦楼楚馆还能立牌坊!”

    “仁兄所言极是,我看也别弄得这么弯弯绕绕,就该来者不拒,故作什么清高!好饭一起吃才香嘛!你说是与不是——”

    “正合我意……”

    他们想到了一处,意味深长地大笑起来。适逢一阵幽香袭过,迎面走来一身姿绰约的女子,微风扬起她柔软的衣袂,轻轻拂过他们的脸,薄扇之下,美人一双剪水的眸子笑盈盈地看了过来。

    目光很快被勾了过去,两人看得移不开眼,一时忘记了说话。

    女子未多作停留,浅浅一笑后径直向前走去,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走进一间雅居,其间珠光宝气,香雾缭绕。冯落寒已然候着了,正认真地整理着各种钗环首饰,见她进来,盈盈笑开:“来得正好,一会儿有客人,还不来挑几件称心的首饰?”

    “是,冯妈妈。”江令桥笑着应她,却在转身关上门的那一刻敛起笑意,在铜镜前坐下,随手撷起一支青黛,兀自描起眉来。

    冯落寒挑拣半天,最后挑了支华贵的金色步摇走过来,揽起一把玉梳,替她整理发髻。

    “护法大人,陈晚材叫了酉时的酒宴,要宴请一位贵客,让我们务必好生伺候。”

    “又是官场上的花花肠子……”江令桥一边对镜描眉,一边漫不经心道,“罢了,既然真金白银地花了,我也不会驳他的面子,定然伺候得他挑不出一个错来……”

    冯落寒笑笑,继续替她挽发。

    陈晚材,尚书郎中陈舒康次子,陈舒康胸无点墨,因家中有些钱财买了官位,后来凭着逢迎之术一路升迁至此。然而此人不司政务,沉迷神佛,一心想要长生不老,揽了无数不义之财只为谋划自己的长生梦。膝下育有二子,也不是什么正派人,整日游手好闲,唯一的念想便是在陈舒康面前邀宠,好在他驾鹤西去之后可以独霸家业。

    “我不去找他,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且得好生照顾着,送他个一帆风顺、前程似锦的全席,若吃不了,那便兜着走好了……”

    蛾眉描罢,江令桥的脸上缓缓浮起一抹笑。

    冯落寒挽好发,拿起那支金步摇,在江令桥发髻间来回比较,寻求着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金步摇虽贵重,却满身沉俗,实在与护法不衬。”她黯黯道。

    闻言,江令桥缓缓看向镜中的女子,黛眉凝脂,绿鬓朱颜,眉眼间落着淡淡的月华。她看着自己,目光不曾有一丝动摇——

    “我怎样不重要,能取了陈舒康的性命便好。”

    话音落,步摇簪入发髻,纤长的流苏悬于耳侧,金辉闪烁其间,曳曳生姿,衬得女子的五官端庄大气,明艳无俦。

    彼时,悲台之外,陈晚材已至。

    “容先生,你瞧,便是此处——”陈新材伸出滚圆的手,向眼前的青楼指了指。

    容悦蹙眉:“陈公子口中说的好去处,便是这等风月之地?”

    “悲台可全中都最好的青楼,里面的女子个个仙姿佚貌,绝不是别处轻易能比拟的!”

    “我不去。”容悦不听他的花言巧语,转身就要走。

    “哎呀!”陈新材忙一把拉住他,径直拽进悲台,“这其中可别有洞天,保准你身心舒坦,乐不思蜀!”

    心里却暗自想着:开玩笑!老子我活了这些年头,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在悲台门口打退堂鼓的!

新书推荐: 女仆暗杀日[西幻] 带房奔赴吃瓜第一线 神君今日没摆烂吧? 大将军让我登基,可我只想种田 【清穿】当吃瓜人成为瓜主 在古代养病弱美人 啊哈!我被富婆收养了 济洲 知遇 我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