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窃玉

    不知过了多久,直等到明月过中,琴嫣殿里黑了个透,才听闻宫门有偷偷摸摸被推开的迹象,而后,便是一阵急促而欣喜的步履声。

    “怎么才来?”孟贵妃没好气地蹙着眉头,“等你等得好苦,头发都要叫你这个死鬼给熬白了!”

    贾太师哪里见得美人生气,尤其是怀了他骨血的美人,那是万不能轻易动气的,需得搁在香案上摆着供着才放心。

    “哎哟哟哟我的心肝儿,”他一屁股坐在贵妃身侧,粗糙如老树皮的手搭上美人水葱似的手,好言好语哄着,“见你可是心急如焚,哪舍得有半点耽搁?自当是一路急赶过来,时刻都想着念着你的!“

    孟贵妃使起小性子来,是香不给他闻,手也不给他碰,隔着两尺远坐开才堪堪张口:“我可是一个时辰前就准备停当等着你的,等得眼都昏了才盼来,乃是我爱你爱得情深意切,倒是你洒脱,一点也不牵挂着自己心肝和骨血守得有多苦!”

    这样的倔强模样真是正正好中贾太师的下怀,他平生就爱添了些泼辣的美人,孟卷舒就是如此,不多不少,刚刚好。

    年轻的躯体,微嗔的绿鬓朱颜,娇嫩的红艳凝香,贾太师总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个五陵年少的公子哥,年轻人方有的血气冲动还在身体里激荡,撞过礁石,荡出一圈又一圈连绵不绝的纹浪。

    也顾不得经过孟卷舒答不答应了,他落叶枯枝般的手就伸向了美人胸前的温香软玉。

    “诶?”孟卷舒眼疾手快,团扇抵住他的手,反掖了回去,讥笑道,“怎么,之前来的时候还伸脖子缩颈,一步三战战的,怎么现在胆子越发大,也不查检查检就如此急性子起来了?”

    她说这话时目光流转似春波,微弱莹火衬得眉眼含笑,连美貌都是朦朦胧胧的。贾太师心神一荡,干瘦的手抚上那面容,颤巍巍地摩挲着肌肤细腻的纹理。

    啊……是久违了的年轻的气息。

    “怎么每次来琴嫣殿,烛火都这样暗?”他呵呵笑着,皱纹山峦般迭起,“老夫都快忘记心肝儿长什么模样了……”

    说着,他便起身要去添灯。谁料手上一紧,贵妃欲拒还迎地拽着他不让他去:“一盏红烛足以,太亮,反而失了意境。再说,你想将不长眼的引来吗?”

    贾太师一想,也有几分道理,便没有说什么,走回来像原先那般倚着她坐了下来。烛影摇曳,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气氛至此,生出些影影绰绰的桃色暧昧来。

    男人身体里细细密密的瘾又开始犯了,家里的一众妻妾年老色驰,食之无味;外头一个个扑上来的良家女子倒是鲜嫩,就是出身低微,没个脾气秉性,只知一味奉承;风尘之地中当属悲台,姑娘仙姿佚貌,也很是懂得如何怡弄人,但总是少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只有每每搂着当朝贵妃,才心定神闲地明白——高高在上的皇帝宠妃,有身份有地位,有性子有姿容,宫闱内墙,朱楼深门,总归是要比宫外多一份禁忌的绯红。床榻之上每每缠绵悱恻,雄风高展时,都会有一种妖艳的餍足撩拨着他的心——皇帝的女人,也并非只有皇帝才可以享有!

    日久天长,贵妃早已深谙身侧人风雨欲来的起势。春潮似水按捺不住时,总是会先像野犬一样将她脖颈和耳侧嗅闻个遍,将女儿香尽数攫取,食干,舔尽。

    这常常让她想到苍蝇围着砧板上一块生蛆的腐肉打转的场景。老朽之人都喜欢这样么?皇帝是,旁人是,贾太师也是。

    她忽然有些犯恶心。

    “怎么了?”贾太师见她拽着帕子作呕,一场春梦忽的就醒了。

    “死鬼!”孟贵妃一记软拳捶在他胸口上,“哪个女子怀孕时不害喜的!”

    贾太师这才如梦初醒,他深夜来此本就是来顾看自己血脉的,谁料一情动,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的心肝儿我的肉!真是忘了,我该死,是我该死!”

    “好了!”贵妃见他这样,不由笑了出来,“又没有真要怪你!现下还不足三个月,胎都没坐稳,你那劲儿我看还是留着哄别的小妖精吧!”

    一想到自己失了闺房之乐,贾太师免不得要忆及旁人:“那……那若是陛下兴致来了,强要在你的寝宫里留宿,我这孩儿岂不危险?”

    “所以这些时日我不都冷着他?”贵妃拂了他的手,冷声道,“我这可是拿陛下的荣宠来真心对你,你却只关心孩儿的安危!”

    “心肝肉哟!母子一体,哪里还分彼此!我待你们那都是一般疼爱的!”

    孟卷舒看着他,那是张爬满皱纹的脸,虬结的纹隙像是人这一生风风雨雨下行过的路途。她常幻想着,终有一天,她也会变成这样一个人老珠黄、色衰爱弛的女子。

    “话说得天花乱坠,果然几十年的盐没有白吃,漂亮话一套接着一套。”贾太师只见贵妃捋着香帕笑了笑,而后红唇轻启,“不过我可清醒着,宫里的女人不是好唬的。日后你若是不能让我的儿子继承大统,之前那些甜言蜜语便都作罢,本就是死罪,名声不要了,性命不要了,我有的是办法和手腕同你斗个鱼死网破……”

    女人若狠起来,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贾太师什么风浪没见过,害怕是一分没有,倒更爱了这份果敢狠厉的性子。唯唯诺诺的有什么好,万紫千红都不如这恰如其分的倔强骨气。

    他呵呵笑着,手颤巍巍地抚上贵妃的腹部。都说人心隔肚皮,现下倒解读出另一番滋味来。孕肚已然不是孕肚了,而是一口深深不见底的井,看不尽,触不及,但却知道,那底下,蕴藏着生命的奥义。

    他早已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说不好哪天就驾鹤西去。只可惜,子嗣的事萦绕了他大半辈子,也叫人耻笑了大半生。临了临了,佛法普渡,终让他见到了血脉的传承——这是一种神圣而奇妙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比拟。

    贾太师的手流连在贵妃腹部,问道:“到了月数显怀,总是要瞒不住的,你就不怕陛下发现?”

    贵妃静静地看着他,忽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放心,他永远也不会发现的……”

    ***

    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1]。夜已深得很了,东丹披着一身疲乏推开了门,蓦地看见江令桥没睡下,还坐在庭院里坐着。

    “东大哥!”女子转过头来,见到来人,脸上满是欣喜,高兴地话也说不利索了,“这么晚才回来,饿吗……用过饭了吗?我……我做了马蹄羹,只是热了又热,现下又冷了……你……我现在就去热,东大哥你稍坐着,我马上就好!”

    在周子音的手底下这么多年,见了太多权财势力和血腥暴虐,东丹自以为练就了一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什么儿女情长天伦之乐,不过是浮云烟雨,毫无半分用处。

    只是,当荒冷的门缓缓推开,清冷的月光之下,不再是聒噪蝉鸣和荒芜的庭院,而有一个伶俜的身影伏在院中的桌前,望着一豆莹莹之火等故人归,心里还是不免袭上一股暖流。

    江令桥蹦蹦跳跳奔进了厨房,东丹搁了刀坐下来,瞧了瞧东墙姹紫嫣红的牵牛,西墙葱绿的翠竹,南边的廊架攀倚着花团锦簇的紫藤,北边的墙下本来是最荒最破败的,七常也无心修缮,凑合凑合就过了。

    容悦和江令桥来这几日,四处侍弄了一遍,顺眼不少,那处摆了几个水缸,挨挨挤挤开了不少喜人的荷花。东丹看着,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像已然嗅见暑去秋来,江令桥用嫩莲子和白藕做的小食的香味了。

    再回头,江令桥已然端了一个白瓷碗从庖房出来,欢欢喜喜地搁在东丹面前,搡搡他的胳膊,欣然说道:“东大哥,你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东丹糙汉子一个,初尝温情,一时竟有些热泪盈眶,大手捧着小碗,咕咚咕咚三两下就见了底。看得江令桥面色忡忡,以为他饿得很了,这点压根不够塞牙缝。

    “……东大哥,你是不是没吃饱啊?灶上有些菜蔬,我这就去给你做碗素面来……”

    正要走,谁料东丹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爱怜地拍了拍。回头看,一双眼眸里殷殷切切:“桥妹妹,夜深了,别忙活了。”

    “东大哥……”

    “来。”他拍了拍椅凳,“坐。”

    江令桥点点头,顺从地挨着他坐下来。

    “明天也别早起给我们做早饭了,多睡会儿。”他的大手抚着她的脸,女子眼睑之中满是倦怠之色,而脸颊上浮起的那抹绯红却又让他心生涟漪。

    “放心,你东大哥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你就和你兄长在这里安心住着,月例也丰厚,定然不会让你忧心家中亲长的。”

    “东大哥……”情到深处,江令桥不禁红了眼眶,言语哽咽道,“遇见你们是小妹此生最大的幸事……”

    “桥妹妹乖,不哭。”东丹一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一手去替她拭泪,“遇见你也是我的幸事……”

    两人花前月下脉脉得语了半晌,东丹终于舍得去就寝,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差点叫墙撞了头。

    等到瞧不见人影了,江令桥这才正襟危坐,紧赶慢赶地打了个寒战。

    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总算是将七场戏尽数都给演完了。她扭扭脖子,抻了抻手筋,天色已晚,是该歇息了。

    谁知悠悠闲闲晃到门廊,迎面却撞上容悦挑帘出来。纵然此处光暗,但那张脸她却是无论怎样都认得出的。他的面色不像平时一般含着笑,没什么表情。

    这是江令桥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色。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惊喜。

    然而话还没说完,容悦忽然俯身凑到了她面前。

    两人相遇本就离得近,现下更是相差不过毫厘,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江令桥神色一滞,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就是不侧目,余光也足以探看到,男子翕动的眼睫在她面前微微颤抖。她看着,胸膛的心蓦然漏了一拍。

    今晚的风,是扶桑花的味道。

    容悦并没做什么,只是在她肩膀处闻了闻,须臾,直起身来,道:“血腥气,牢狱气,阴湿气,愁闷气。一个一个的,都已经见过了?”

    容悦的个头高出江令桥不少,离得近了,她同他说话时,总是得半仰着头。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的眼睛。只有仰头看他时,她的眼神才是最澄澈而认真的。漫天星明,浓花淡柳,那双眸子里,总只有他一个人。

    “对!”她应着,眼里盛着肉眼可见的笑意,像是一只等待赞誉的猫儿。

    两人面面相对,一个眉眼含笑,一个却眉头微蹙。

    “你怎么了?”江令桥看出容悦好像有些怔忡,很快敛了笑意。

    容悦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半晌,只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而后看向她,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说的是违心话。她没有再问,他也没有再说话。满院的花香乘着风,撩动着门廊间轻薄的帘幕,也撩动两人的青丝长发,沉默地纠缠在一处。

    容悦以袖替她揩了揩脸,又擦了擦她的手,没有什么光明正大的由头,只语焉不详地沉吟道:“做饭做得,脸和手都花了……”

    在虔州的时候,他就同她说过,往后的刺杀,不必尽用这些以色事他人的法子,她也答应过凡事会同他有商有量。那么,如今这算什么?是忠言逆耳不中听,还是说话的人不够重要,人微言轻?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抱了抱她,头抵在她的肩膀处,本来是淡淡的香,如今却闻不着了,叫其他男子身上的味道扰乱了,掩盖了。

    “你啊……”

    他想说什么,却喉间顿了顿,后头的话,再没舍得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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