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杀人

    容悦:“最后一天了,江令桥,你有把握周子音会在今日命断吗?”

    江令桥凝眸看着牢狱里被吊起的那个人,他奄奄一息地昏迷着,虽然浑身上下满是鞭痕,看着吓人,但相较于周子音的手笔,可以说是仁慈太多了。

    “会的。”她随意地查看了下眼前人的伤势,举手投足间都是胸有成竹的气息,“明年今天,必定是他的祭日。”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有人将至,其声密集,听着像是一群人。

    “七常来了。”两人异口同声。

    这本不该有的默契让两人相视了一眼,女子先抬的眼,最后也是女子先移开的目光。

    “今日又是这位仁兄要受审遭殃了……”

    江令桥转移了话茬,看向那昏暗的门口,就是在这里,她和容悦第一次见到了周子音,而今日的苦果,也正是在那天埋下的种子。

    东丹、余本酋、杨广这几个安然无恙的走在前,先一步进了牢房;再然后便是杨闯,相比于昨日而言,他的神智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右手裹着厚厚的麻布,血是看不见了,变态的的残缺却是再也遮掩不住的。

    江令桥垂眸,不经意望向容悦的手。他的右手掌心也是有伤的,白藏正老老实实地覆在他的手上,小心贴护着——一如从前愈合着自己的伤口那样。

    这么多天,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她抱肘的手攥着腰间的衣物,像是在沉思什么。

    容悦是行医的,自然懂得医理救治的法子,再难的症状也能诊治,更何况是区区的皮肉伤。

    可转念一想,他也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换言之,是她伤了他……

    千丝万缕的心绪交织在心口,江令桥垂着眼眸,浓密的眼睫遮掩了眼底的情怯。她缓缓抬起头,复看向门口——杨闯走过,尹文紧随其后进了来。

    最后进来的是谷梁和徐宿,谷梁受了伤,由徐宿掺搀着走过来的,虽没有伤到要害,却也结结实实挨了一刀,总也好不过活蹦乱跳的正常人。

    众人缓缓走了过来,于被吊着的孙大人面前站定。余本酋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抚其脉搏,无虞了才对众人道:“还活着,死不了。”

    “那就好……”东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这是桥妹妹在天之灵,又救了我们一命……”

    听到这三个熟悉的字,众人面上俱是酸楚,前几日在院子里睹物思人时,还翻到了桥妹妹生前留下的东西。

    她知道东丹爱喝梅子酒,早早酿了两坛封在花墙下;她也知道余本酋夜里不易入睡,钻研了好些安眠的药膳方子,却还没来得及试出最合适他的是哪一种。

    徐宿是岭南人,心中常常记挂故乡的糕点,她买来了器具整整齐齐码在灶房里,只是那日之后,灶房便无人涉足,不过十天出头,就隐隐积了灰。

    尹文不爱吃时蔬,积年食肉的弊端已经有所显现,听闻有位大娘最善做唬孩子咽菜的吃食,磨了好久才说动人来,预备讨教一二的。只是和风日下,大娘来了,桥妹妹却不在了……

    余本酋忍不住抬手拭了两滴泪。

    门外又来了声音,听着像是一个人——周子音。

    容悦和江令桥正欲开口,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溜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撤了回去。

    没人说话——容悦望向江令桥,却正对上她望过来的目光。

    “都来了?今日倒还算积极。”周子音声音一出,便绞断了这股交缠的目光。容悦应声垂下眼,沉默了半晌才望向他处。

    周子音缓缓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终停在了杨闯的脸上。

    “成大事者,需得戒骄戒躁,这番小惩,可记在心里了?”

    杨闯把手背在身后,沉声应他:“记下了,永世不忘。”

    “现在不懂没关系,总有一日,你要深谢我的。”周子音拍了拍他的肩膀,行至谷梁面前停了下来。

    “有无大碍?”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谷梁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艰难地向周子音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关心,属下没什么大碍,休息几日便好了……”

    周子音点点头,转而走向这牢房里唯一的犯人,上下审视。了一遍,又以冰冷的烙铁去扒看其身上的伤势,半晌,不满意地皱起眉头来,将烙铁扔回了原处。

    “跟着我也有几年了,怎么还越学越回去了?你!”他看着东丹,“你来审!”

    东丹恍一抬头,正见周子音阴沉沉地盯着他,犹疑了片刻,还是抬步走了出去。

    “哗——”一盆冷水叩在孙大人的头上,从头一直冰到了脚。

    “你……你们要干什么……”清醒过来的孙大人满脸惊恐,“我……我乃当朝金紫光禄大夫!两个女儿一个是郡王妃,一个人嗣王妃,儿子官拜谏议大夫,你……你们若敢乱来,当心日后吃不了兜着走!

    “好大的官啊,吓死人了!”周子音嘲讽地拍着胸口,下一瞬就猛地凑在孙大人的眼前,“再高,高得过我舅舅的太师之位吗!”

    他将刑讯时常用的软鞭塞到东丹手里:“打,给我狠狠地打!”

    东丹面色复杂地看着手里的鞭子,迟迟未动。片刻,抬眼看向对面的六个人,像是在征询谁的看法。

    “看哪儿呢!”周子音一见这副模样就生气,“当面锣对面鼓地同你说了,还迟迟不动肯手,难道你也想违抗我的命令吗!”

    “不敢,大人……”东丹紧了紧手里的鞭子,头一横眼睛一闭,狠狠甩了下去。

    一鞭下去,声音沉闷,也无人惨叫,东丹睁开眼一看,是鞭子甩偏了,没有劈在犯人身上,而是劈在了其身后的立柱上,登时落下一道不浅的痕印来。

    这一鞭没有打在该打的地方,却像是抽在了周子音心里,眼见他眼底的冷意一点一点迭起,大祸就要临头,东丹却好像是松了口气,

    “畏畏缩缩,你的胆子是被狗吃了吗!”周子音猛地走上前夺了那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了孙大人的身上。

    “啪——”像是晴空一个霹雳,惊醒了几个人,惊逃了墙角里的鼠辈。

    孙大人痛苦地弓着身子,巨大的痛楚一下子倾轧过来,劈弯了他的脊梁。恍恍惚惚间,只剩下漫天挨挨挤挤的星辰,和耳畔数万只蚊虫轰鸣的声音,而鞭子所至之处,皮开肉绽。

    “这才叫上刑!”周子音一怒之下,将鞭子扔到了角落里,“你们如今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吃饭的本事都还给我了不成!”

    闻声,面前众人忙不迭跪了下来,一时噤若寒蝉,牢房里死一般寂静。心中藏着事,那句“你们如今是怎么了”落入耳中,就好像是疑窦之声在振聋发聩,仿佛他在质问:你们一个两个,身上究竟藏着什么古怪!

    七常低下头,唯恐眼神泄露了什么。他们在犹豫,在迟疑,谷梁忍不住攥紧了衣物。

    周子音的眸光里多了一丝寒戾:“你来!”

    他抬脚,落在了谷梁的头上。

    谷梁睁大了眼睛,其余众人也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子音。

    “大人,这……这不可啊!谷梁重伤未愈,本就该卧床养病,能来诏狱本就勉强,怎么能做这种费气力的事?免不了伤口要裂开的!”

    “哦?”周子音瞳孔一沉,“这是怪我没人性,强逼你们来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不急太监急,谷梁自己都还说话,你这么争着抢着做人家的鹦鹉,合适吗?”他冷脸看向谷梁,“要说自己说,别成天指望着别人来替你开口求饶!”

    谷梁撑着伤口缓缓起身,慢慢走到角落里拾起那根被扔了的鞭子,一步一步来到王大人面前。周子音那一鞭已经是催命了的,若再吃一顿鞭子,怕是要撑不住了……

    “动手啊!”

    周子音惊天一声,吓得谷梁身子一抖,差点要站不稳了。汗从手心涔涔地沁,他咽了口唾沫,对着块好皮抽了下去。

    一鞭下去,落了道浅浅的伤痕。

    “吃的软饭吗你!给我使劲打!”

    “大人……”谷梁颤抖着声音,“伤……伤口疼,用不上力气……”

    “用不上?呵!”周子音冲上前来,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鞭子,蘸了盐水恶狠狠地就抽在了谷梁身上,“现在有力气了吗!啊?我让你没力气!我让你找借口……”

    “大人,饶命……”谷梁痛苦地喊着,腹部又缓缓洇出血来。

    “看——”江令桥阴沉一笑,“他最喜欢的戏码,今日终于粉墨登场了!”

    话音刚落,众人发出一声绝命的呐喊,向周子音饿狼般扑了过去。

    长夜永至、不见黎明的时候,双眼的用处,便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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