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普罗旺斯大省 阿□□翁】

    自五月过后，南法地区就是整个欧洲最宜人的度假圣地之一。

    阿□□翁是14世纪罗马教皇的居所，也曾是天主教的圣地。只是随着梵蒂冈辉煌逐渐落寞，如今阿□□翁老城里只有1.5万居民，他们生活在14世纪建成的古城中，由大块方石砌成的完整城墙如今依旧默默守卫着这个城市。城内的道路不宽，总有翠绿的树木为行人提供庇荫之地。这座城市的节奏温柔又祥和，总让人一不小心好像就回到了数百年前那个神圣的宗教圣地。

    初夏的风温柔又缠绵，春意还未完全过去，紫色，蓝紫，粉色，白色，缤纷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肆意在每一个肉眼可见的角落生长着。养了一整个春季的小鸟们重新找回了圆滚滚的小肚腩，展开翅膀叽叽喳喳的在树梢屋檐快活地跳跃；也有性子不那么闹腾的在温暖的阳光下扭着脖子轻啄身上的羽绒。偶尔有行人路过，被惊扰的小鸟们作势挥舞翅膀逃跑，见这个庞然大物没有捕猎的准备就放下心来继续叽叽喳喳的喧闹。若再有人过来，已经丧失了警惕心的鸟儿们这次连样子都不装，假如手里正好举着面包饼干，还能看到胆子大的鸟儿偷偷跟在后面，预备着啄食对方一路留下的残渣。

    喜爱阳光与自然的当地人都不远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窝在家中，在明媚的午后阳光下喝上一杯咖啡，这才是法国人生活的意义。咖啡店倒也不拥挤，毕竟实在是太多了。每当一家店客人已经三三两两占了大半座位，余下的人就会默契的换上一家。

    一人也好与朋友也罢，坐下了甚至和邻座也可以侃天侃地的胡聊。在这短暂的美好的时间里，只要在身边的都是朋友，这也是法国人的浪漫。

    五月的游客已经很多，想要区分当地人和一般的旅者不算困难：外地而来的客人总少了几分当地人那种独有的，奇特的：踏实的悠闲。他们生长于此，这个不大的小城构造了人生的全部，而这‘全部’也的的确确让人羡慕：在这里，你可以度过不慌不忙的一生。

    想必是这样的底气形成了这样的踏实感，也让这里的人们天然的不吝于展示人性美好的一面。

    小镇的石板路要比意大利的碎石路好走许多，不过也不能指望这座14世纪建起的城市为现代科技留下太多空间，总有一些地方让行动不便的人难行。不过没关系，几乎不用几秒钟就会有热情的当地人上前帮忙。

    以阿梨现在不太稳定的状态，降谷零自然不会让陌生人随便碰触她。他将最近好不容易养回一点的阿梨轻松地抱起，向着帮忙拎起轮椅的好心人微笑点头致谢。

    这是一家家庭式的咖啡小店，踏过两三阶木制的台阶，吱呀吱呀的木头声被门推开时同时响起的风铃声轻松盖过，厚重的铁框玻璃门带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店里不大的客厅中随意摆放了几张看起来就十分舒适的布艺沙发：大块的不规则的拼布是店主的作品。

    沙发面前数张姿态奇特的木制小桌也是店主的手笔，墙上的风景画内容都是小镇的某一个角落，笔触自然粗犷，一如店主本人。

    这家店带有它主人浓重的个人风格，粗犷的框架里显露细节的精致，凌厉的笔墨中反衬线条的温柔。

    身高近190的店主站在厨房的吧台后，远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繁忙的身影。这段时间频繁的拜访已经让降谷零和对方算是熟悉，随意打了个招呼就找到了‘老位置’坐下。

    “一杯卡布奇诺和蛋炖鳟鱼，再加一份苹果汁。”熟练的向店主点好餐后，降谷零转头看向阿梨的方向，整个人陷在布艺沙发里的阿梨正仰着头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书架。

    这家店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这琳琅满目，种类齐全的书籍。囊括了天文，地理，历史，文学，科技等等，也不仅限于法语和英语，除过几个较为流行的语言之外，还有不少稀有语种的书籍。

    “给。”降谷零从高处抽出一本画册递给阿梨，拿到画册的阿梨立马低下头翻开，再没给其他事物一眼。被当做拿书工具人的降谷零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又从书架中挑了本自己感兴趣的书籍慢慢翻看。

    他读上一会儿就会向阿梨那边看一眼，阿梨总是会在每一页都停留很长很长的时间，有时一个下午也不过翻上两三页。降谷零曾经研究过她感兴趣的书，大多都是一些风景画册或者儿童绘本，她对于任何文字过多的书籍都不感兴趣，像是不爱看书的小孩子一样，只有色彩鲜明的图案和色彩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这也许代表着阿梨的意识正在逐渐苏醒吗？降谷零如此期待着。

    自阿梨醒来那天已经过去了半年，这半年里降谷零带着阿梨在欧洲各个国家一路旅居，他们只去游客较少，较为安静的小镇或村庄。而这半年里，阿梨也从一开始的对外界毫无反应，到现在逐渐有了一些动作。

    “请，两位的餐点。”外表粗犷壮实的店主动作反而小心且细致，他从知晓阿梨的情况那天就特意为这两位客人准备了大小不一的餐勺，苹果汁也不是倒入玻璃杯里，而是盛放在好舀的小碗中，方便降谷零一点一点喂给阿梨。

    栩栩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被放在了距离阿梨最远的角落，避免她不小心碰罗。其实这一点倒是店主不太清楚，阿梨对于外界的事物没有什么兴趣，唯一感兴趣的可能就是各种利器，好在这一点被降谷零看的牢牢的，已经有许久不再犯了。

    此时店内只有他们两位客人，降谷零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店主聊天，在店主没注意的时刻眼神飞快自店主身上源源不断涌出的金色光点扫过。这就是这家店的另外一个特色了，当然这一点绝大多数客人都并不知道，那就是这家店的店主是一名超能力者。

    具体哪个系别的超能力降谷零目前还不太确定，但他推测应该属于‘异能力’，而且十有八九和‘治愈’或‘生命’相关。降谷零观察到店主曾主动治愈过邻居家磕破脑门的小孩，虽然没有完全治愈——这就不知道是店主不能还是不想了，降谷零推测是后者。

    哪怕是异能力者，降谷零也并不指望这位店主的能力能够治愈阿梨。他在一开始就很清楚，阿梨的情况不是这个世界任何一种超能力能够解决的，在她身上作用的力量超越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唯一能够起点作用的只要那些金色的‘愿力’光点。

    降谷零曾测试过，除他之外并没有人可以看到这些金色光点，人们根本无法意识到这些东西的存在。‘愿力’很可能同阿梨的力量一样，也是高于法则的能力之一。

    超能力者的‘愿力’不一定比普通人强大，但特别强大的‘愿力‘一定来自超能力者。这是降谷零这半年来总结出的规律。

    大部分普通人身上的‘愿力’薅上两三次就到顶了，每次的数量也不多。这位店主是降谷零最近找到了羊毛最丰美的一只羊，到今天为止薅羊毛都有十来天了也不见‘羊’有秃的迹象。

    这样优质的对象自然值得降谷零费心对待。从店里收藏的书籍就能看出店主的爱好极广，恰好这也是降谷零这个情报大师的特长。再在不经意的在聊天中谈到几本少见的古籍，不过短短数日他就被店主引为了知己好友。

    从诺亚收集的情报中，降谷零大概知晓了为何这位店主的‘愿力’尤为强烈——他曾失去过一个女儿，而这位店主也是黑发黑眼，很有可能那位女儿遗传了这一点。

    所以是‘共情’吗？降谷零侧头，黑发的年轻女子安静的坐在那里，眼睛盯着手中的书籍，墨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世间痕迹。

    “她在想什么呢？”店主轻声问道。

    降谷零沉默片刻，轻轻摇头。

    “唉。”店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降谷零配合的露出略带哀思的微笑。

    “能够有你这样一个对她不离不弃的人，确实是一种幸运。”店长似是陷入了回忆，神情悲伤中又带着无法抑制愤怒，“这世界上有太多狼心狗肺的人了，为了所谓的名誉利益，连家人都可以抛弃。”

    店主的女儿是在怀孕时被男友抛弃，最后精神崩溃自杀了。降谷零脑中飞快的回想起这部分资料，他斟酌了一下语句道，“这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是对我而言，这不是什么‘不离不弃’，她就是我的一切。”

    店主没有接话，他深深地看了降谷零一眼，那眼神中并未有多少信任：这样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口中的甜言蜜语似乎天然就等同于谎言。

    降谷零并不在意他难得说的真话被人怀疑，实际上他也根本不在乎店主如何看待他。只要店主还能有用，降谷零不介意对方的态度。

    降谷零回到阿梨身边，将对方轻轻揽在怀中。他开始和阿梨共同观看一本画册，仔细打量着书页中的每一个细节，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触摸她隐藏起的灵魂。

    可画作给每一位读者的想象空间远比抽象的文字广阔，眼睛逐渐从书页中挪移到了阿梨安静读书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末端卷曲的上翘，在呼吸可闻的距离看才能够察觉她鼻峰右侧有一处隐藏的小痣。脸颊依旧苍白的不见血色，嘴唇却在这半年的调养下终于有了红润的色彩。

    可能是今天摄入的水分不足，阿梨的嘴唇上有一点小小的起皮。降谷零从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找出了唇膏，捧起阿梨的脸颊，一点点在她的唇上涂抹。

    被人从书中强制打断了视线，阿梨没有反抗，只是在望进那双灰紫色的眼眸时，像是委屈一般的，慢慢地，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降谷零的手指下意识一颤，心脏一瞬间差点飞起来。他连忙凑近了过去，在呼吸可闻的距离极近的观察着那双眼睛，“…阿梨？”

    那双眼睛毫无焦点的与他对视着，像是漆黑的深潭，没有任何回响。

    没有反应。只是…巧合吗？降谷零无奈的苦笑，也对，他太心急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呢？他从手边抽出一张干净的餐巾纸，再次抬眼看她已经将所有情绪都重新整理好。降谷零轻轻擦去他刚刚不甚涂抹在唇外的膏脂，目光些许黯然。

    突然，他感到右手手心触及微微的凉意和软意，阿梨很小幅度的侧过脸，脸颊轻轻贴上了他的手心。

    那双眼睛依然暗淡无光，可降谷零知道，她快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