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炎天暑月,柳洛河上较往日多了上百只乌蓬船。

    船身玲珑纤薄,船内各类新奇物件儿和清凉吃食堆叠,船夫渔娘穿过青绘桥沿着柳洛河一路叫卖。

    这些商贩被汴京城中的百姓称作为“水商”,大多是从其他州府过来做生意的妇人。

    她们天南地北的置换东西,把搜罗来的新奇有趣的物件儿全部汇集在一起用马车运往汴京,赚来的银钱再拿回去养活一大家子人。

    这样的女子本该受婆母丈夫敬爱,但事实是她们不仅没受到敬爱反而常年惨遭讥讽白眼。

    那些人一边说着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丢丈夫的脸,一边又指望着她们赚大钱让一家子混吃等死的废物过上富贵日子。

    有些心高到没边儿的男人更是趁妻子在外做生意累死累活的空档,光明正大的在家中风光纳妾。

    若妻子返家哭天喊地大闹一场,他便当着邻里街坊的面反过来数落妻子不孝顺贤德,平日里只知拈酸吃醋,全然不顾夫家香火。

    这么大口黑锅扣在身上任谁都再说不出话来,妻子只能抹了泪水劝自己宽心大度。

    只要多多赚取银钱,丈夫偶尔念起自己的好,便总有一日能回心转意。

    能这么想,必然是高估了男人的忠诚。

    坐在路边茶铺的女子盯着河上的乌篷船怔怔发呆,旁边一棵树干粗壮的石榴树替她遮挡住了大半的烈日。

    在茶铺老板第三回询问她要不要来点儿茶香瓜子、盐花生时,她从钱袋子里摸出了一两银子,把人支到了青绘桥那处,总算落得个清净。

    两刻后,一个戴着皂纱帷帽踩着绣瑞草锦履的男人坐到了树荫下的长凳上。

    女子回过神瞧见他时惊了一瞬,随后择了个干净的瓷杯,执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做的很好。”男人抛了包沉甸甸的东西到木桌上,隔着皂纱看不清他的脸,但能从语气上判断出他的心情不错,“拿着这些银子往北走,找一个偏远的村子安顿下来,永远别再出现在京城。”

    女子把银子放在手中掂量了几下,笑着说:“您给的不少,不用您说我也不会再回来,毕竟——”

    “毕竟你身上还背着人命?”

    “您派人查过我?也是,像我这样来路不明的人不可能不查我的昔年过往。只是我想不明白,我一个弑夫杀子的恶人,您就不怕我存了歹毒的心思故意让事情败露反咬你一口?”

    “这么做对你没有任何益处,而且我本身也不是什么善茬,有的是法子惩治叛徒。”

    风吹的石榴树叶“沙沙”作响,女子听着男人言语中的狠厉威胁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

    她连忙给自己打圆场道:“您说的对,我一个妇道人家犯不着这么做。当初也是被逼急了才咬牙下了狠手,我要是不杀他们,他们就得杀我。”

    女子名唤晴苏,槿州人士。

    父母皆是戏班子里的伶人,一日戏班主得罪了当地的豪绅被活活打死,戏班子也被人放火焚烧殆尽。

    戏班子后面有条小河,放火那日晴苏正好在河里摸鱼捉虾侥幸逃过一劫。

    槿州春冬酷寒,一个六岁的小娃娃单是靠要饭是断不可能活下去的。

    后来,她流落青楼唱了十年的小曲儿,被商贾富户赎回去做了第二十房小妾。

    那半年时间她恍若置身炼狱,受尽了寻常人受不了的折磨。

    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又落入另一个火坑。

    再嫁的丈夫起先装的体贴入微,等她在外四处奔波忙着做生意的时候,他便在家中偷偷与寡妇私通,并教两个儿子唤寡妇作娘亲。

    事情败露那日,他们不仅想侵占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银两,还想毒害她的性命。

    若她不动手,那长埋地底的便是她自己。

    “这个东西瞧着十分贵重,现下事情已办完往后也用不上了理应还给你。”

    晴苏从怀里摸出之前给沈圆姝看过的缠金丝碧色藕花荷包推到男人面前说:“我摸着这绸缎里头有夹层像是放了什么东西,但我又没胆将它拆开,您若是好奇可以拿回去拆开看看。”

    “嗯。”

    晴苏转头再看了一眼河面上的乌篷船,站起身理了理衣衫,笑着说:“往后山高水远,与这繁华遮眼的汴京再不相见。”

    “走了,您保重。”晴苏俯身行了一礼。

    男人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晴苏的身影消失在青绘桥的那头,石榴树后突然出来个女子,她身着青衣罗衫头上挽着金簪,手里捧着个木匣缓步走到男人身边。

    “就这么放她走了?”

    男人伸手拿起面前茶杯翻手把茶水倒到了地上,皂纱后的眉毛轻挑反问道:“不然呢?”

    “成大事者,必然要规避一切风险。你怎知她不会突然反悔让咱们功亏一篑?”

    “你多虑了,死人是翻不了天的。我只说让她往北走,从没说过要留她性命。汴京城中那一堵堵厚重的城墙哪是她那么容易就能进出的。即便是要走,那也是我找人将她横着抬出去,而非她自己竖着走出去。”

    “好手段,孟郎不愧是孟郎。”

    沈应枝坐下打开手中的木匣,里面放满了璀璨夺目的金银珠宝,随便挑一样就能让寻常百姓过一辈子的好日子。

    匣子里东西是她攒了十余年的傍身钱,她之所以愿意尽数拿出来,是因为孟辞年此时在朝中需得以钱财疏通关系笼络人心。

    再者就是她心悦孟辞年,跟心上人相比这些身外之物实在算不得什么。

    “若想彻底扳倒我父亲,必然得将这些年与他暗地里联络的官员通通拉下马。只要揪到他们一个错处,就得想法子让他们永世都翻不了身。至于家中的密室,我会慢慢去探。等有了足够的证据,你便可以写奏折上禀陛下。”

    沈应枝似想起些什么,出谋划策的说道:“新任的户部尚书对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你之后不妨先从他下手。”

    “嗯。”孟辞年将手中的茶杯倒扣突然话锋一转的说道:“沈圆姝贴身丫鬟的死和你有关吗?”

    沈应枝颇有些诧异,狐疑的看着他:“你是说云柠?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话音落下,整个茶水铺子寂静无声。

    孟辞年迟迟没有答话,惹得沈应枝一颗心七上八下慌乱的厉害。

    她最怕的就是孟辞年突然动了真心。

    “你喜欢上我大姐姐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

    他认真的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既然是通力合作,那我得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说话时孟辞年一直盯着被自己倒扣住的杯子,忍不住回忆起那日的大雨和雨中的沈圆姝。

    明明身在富贵人家,却还是免不了将自己的狼狈落魄在人前展露无遗。

    若不是他精心算计,想必也不会把她推到如此地步。

    只是他——别无他法。

    想要做胜者,必须有些东西会被舍去。

    最合宜的事的选择莫过于舍别人,而非舍自己。

    “云柠的死和你有关吗?”

    “我不过是伪造了些东西骗取了她的信任,后面的事都是她自己做的。被发卖也是她自己蠢笨,死了和我能有什么关系?”沈应枝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言语把自己摘的很干净。

    “行了,我都知道了。近些日子你便留在将军府探查你父亲的密室,有什么进展找人捎个信就成,暂时先别碰面了。”

    沈应枝故作一副媚态,站起身折了枝石榴花放到孟辞年手中,笑盈盈的娇嗔道:“这才说了一会子话,孟郎就又要撵人家走了,真是好狠的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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