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步

    崔夫人和崔凝安上月便约好,这月的初九要一同到缘积寺去。

    徐恒邈原想着跟她们一道去,可崔凝安却有些奇怪,只说她们是到缘积寺去为一个已经去世的远方亲戚祈福。其中步骤繁琐复杂,很是耗费时间,徐恒邈平日里便忙,这次便不用跟着一起去了。

    崔夫人的意思是如此,徐恒邈也不好再继续坚持。只当是岳母一家体谅他事务繁忙,他便顺从她们的意思,只专心将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便是。

    徐恒邈送崔凝安到门口,在她临上马车前还问了一句,“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这样会不会失了礼数?”

    崔凝安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头,“将军,不打紧的。她,她是我的远方姨母,我们成婚的时候,也未到她的墓前告知她一声,若你去了,恐怕她认不得,又要生出些许事端,魂魄安宁是最要紧的……将军便去忙自己的事吧!”

    编着编着,崔凝安便有些说不下去了。她的语气极力显得平静,就如平常同徐恒邈讲话那样。

    徐恒邈朝她点点头,“好,见到岳母时,替我问一句好。往佛寺去,不好带这么多护卫,你们千万要小心一些。”

    崔凝安松了一口气,点头答好。

    从将军府到缘积寺的路程并不算远,但崔凝安坐在马车里,闷闷的,像是有些喘不过气。心情不好,自然觉得这段路程无比遥远。

    崔毅和崔夫人早便在寺庙门口等着崔凝安了,见她如约来了,心里才安定一些。

    等三人一同走入寺庙,崔夫人将崔凝安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安安,你出门的时候,阿邈没问什么吧?”

    崔凝安摇摇头,“没问什么,只是嘱咐让我们小心些。”

    崔夫人自言自语道,“那便好,那便好。”

    三人这次没往人多的宝殿去,反倒前去了缘积寺里的一座小殿,那里十分清净,因着路程弯弯绕绕了些,几乎是无人知道这里还供着几尊神佛。

    崔毅同崔夫人先是跪下朝着殿中的神佛拜了拜,继而崔凝安也跪下拜了拜。殿中还有两位僧人闭目一边转动佛珠,一边念经。

    崔夫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睁眼再看神像佛像时,眼圈已经慢慢变红了。

    崔毅站起身后,才将崔夫人稳稳扶了起来。

    崔凝安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她强忍着,从杏儿的手中接过抄好的经文又恭敬地递到一位僧人的手上。

    僧人双手接过崔凝安手中的经书,朝她点头致意,“施主放心,这些经文我们诵读过后,会放进金炉里焚烧。魂灵定能走上往生的安乐路,施主安心。”

    崔凝安点点头,屈身谢过他,心里一阵波涛汹涌,上涌翻滚搅动着,从胃里一直往上冲去,让她平白生出一种呕吐发晕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小沙弥脚步匆匆闯入殿中,向众人道,“各位施主,慧觉方丈有请,请诸位随我一道往竹青堂去。”

    崔夫人抹了抹眼泪,觉得有些奇怪,与一旁的崔毅对视一眼。

    他们今日前来,并未告知慧觉方丈,也并不是来寻慧觉方丈的,怎么他反倒要在这个时候见他们。

    崔毅也觉得有些奇怪,平日来寺里也不常能看见慧觉,这次却是慧觉反过来寻他们,难道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崔毅心里虽有疑问,但也不能再此时问出,只是点头应下小沙弥的话。

    崔夫人回过神时,发觉崔凝安的脸色很不好,她伸手摸了摸崔凝安的额头,表情有些着急,“可是身体不舒服?”

    崔凝安哽咽几声,“阿娘,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想找地方歇一歇。”

    崔夫人看了崔毅一眼,也不好再勉强崔凝安同他们一同到竹青堂去,便命杏儿在崔凝安身边服侍,又请寺里的僧人替她找一间禅房先安坐休息一阵,待他们回来再接她一道离开。

    安置好崔凝安后,崔毅与崔夫人便随小沙弥往竹青堂去了。

    慧觉身体微胖,身着一身神色的僧衣,长须灰白,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在屋内的木桌上泡茶晾茶,十分地专注。

    小沙弥唤了慧觉一声“师父。”慧觉便抬起头来,朝崔毅和崔夫人微微点头示意后便招呼他们坐过来。

    “二位施主,茶已冲好,二位不妨坐下来尝尝味道如何。”

    眼见小沙弥将门紧紧掩上,崔毅和崔夫人虽面面相觑,可还是坐下了。

    茶喝了半杯后,慧觉才开口再说了一句话,“二位施主今日来,是为了女儿吧?”

    崔毅点头,“是。”

    慧觉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预料之事,还是发生了,我心里实在是很愧疚,我没有化解之法,还是多嘴说了一句,连累你们这些年都不安生。”

    崔毅眼里有些湿润,“方丈您别这么说,也是我不自量力,竟想出这种瞒天过海的伎俩,最终也未能与命抗争,到这个地步了,我谁也不能怨。我这女儿实在是不该,唉……”

    慧觉摸了一把灰白的胡须再道,“这劫是必定要历的,无论早或晚,只要施主的女儿遇到这个人,此生便逃不开这个劫难了。”

    崔夫人的脸色猛地发白,嘴唇也失了血色,“果然,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崔毅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我千防万防,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只当是我家小女儿体弱,会因病离去,不想却是大女儿因私受难,说到底,还是害我女儿的那人最可恶。”

    慧觉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很快又咽下去了,最后只能劝慰一句,“有些因果,你越是在意,便越会纠缠,若长久执着不放,必会带来比现在更严重的恶果。”

    崔毅抬头看向慧觉,有些不敢置信,“方丈是说,我不能过分纠结追查此事牵涉的人和物?否则会有更坏的结果产生?”

    慧觉点点头,“话是如此。只是世事难测,即便你不动,某些人和事也会在你预想不到之时便会开始遇见纠缠,循环往复。你们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能让这局面便得更坏更糟,我的话便只能说到这里,不知道施主可明白我的意思?报复只会让恨意延续,并不断循环往复叠加,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好处,且也达不到你所想要的复仇目的。”

    崔毅咬着牙,仍有些不甘心,“可是,我的女儿就这样白白没了,什么也不做,不追根溯源,这样会显得我这个做父亲的太无能了。”

    慧觉眨了眨眼睛,很沉静地望着崔毅,“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若用不当的方法太过纠结其中的对错,势必会造成更大的恶果。一切都是因果循环的过程,该接受审判之人,神佛也自然不会轻轻放过。施主如今能做的,便是保全自身,切勿掺和到里面去。”

    崔夫人不发一言,只是心事重重。

    自从崔凝英去后,崔毅便未停止过去寻找与崔凝英自尽有关的那个琴师的踪迹。只是这个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这一年内,翻遍了宁国都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更别提知道什么其他的信息,要将人抓来问罪处理了。

    只是崔凝英这样死了,崔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此人,只下令道,“生要见人,活要见尸。”

    他便不信,一个卑贱的小小琴师能有多大的能耐,即便要走要逃,一切总归还是在他能掌控的范围里。

    如今细思,崔夫人只觉得心慌。

    若是将这个人找出来了,难免要对他进行处置。可若这里的风声一旦走漏,外面便会传扬开崔家女儿与琴师有染之事。

    真相不能言明,到时候受冤屈的便会是崔凝安。与琴师有染之事一旦传到将军府里,定会出大事。若是有意摆脱困局,崔凝安的身份就会暴露,他们有意让小女儿替嫁一事到时候便不再会是秘密。

    等到那时,皇帝降罪,外人嘲笑,世人指点,这对于宁昌侯府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他们之前苦心经营的一切也就没有了,他们如今费心遮掩的太平盛世也会在那一刻转瞬即逝。

    不行,这绝对不行。

    她如今只有崔凝安这一个女儿了,她一定要护着她,护好她绝对不能再冒险,让她因此受到伤害了。说到痛处,崔毅即便再爱女儿,也不敢拿宁昌侯府下注了。

    崔夫人垂眸道,“方丈说的是,我们的执念有些深了。如今风波既然平息了,我们便不能再平白生出事端。我们,我们只得这一个女儿了,余生的心愿便是希望她能够健康无虞地过这一生,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崔毅有些惊愕,一把抓住崔夫人的手,“夫人,你这是……”

    崔夫人鼻子反酸,还是笑着平淡说话,“侯爷,一切上天自有安排。我们苦苦纠结了这么久,也许也该缓一缓了。我们,我们也总得要为安安打算,你说对不对?”

    崔毅的脸慢慢发僵,后背颤了颤,随后肩膀剧烈抖动着,像是一株年迈的老松立在山间,再也遭受不住风吹雨打,要败下阵来,向狂风暴雨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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