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

    离老国主过世已有三月,景舟也慢慢适应了自己的新国主身份。

    如今上下一片安宁的景象,倒也没有什么需要景舟劳心劳力的事情。

    他是老国主亲口钦点的继承人,没有人敢妄言什么,只是偶有一些不识趣的老家伙在背后说几句酸话,揪着他的出身不放,话里话外还是看不起他身上流着的一半汉人血脉。

    这些话即便是传到景舟的耳中也对他没什么影响。不过是些爱说酸话的人,多说一句少说一句也不会少几两肉。他们爱说便由得他们说去好了,反正他如今身居国主之位,也无人敢不长眼撞上来。

    但景舟最忌惮的还是法伊则。

    此人借势坐上高位,即便他是国主,也少不得受他功劳之胁,多少卖他几分面子。

    法伊则已经许多次明里暗里让他下不来台了,若是再让他得意下去,难保对他的位子构成威胁,说不定日后自己便真成了傀儡,任由他掌握国中实权。

    法伊则位居高位,想要揪住他的错处实在是困难,即便他真有错处,自己势弱,也不能真的拿他怎么办。这样看来,对付法伊则只能智取不能与他硬碰硬。

    只是现下不能轻举妄动,若是被法伊则发现,定会联合其余附庸他的朝臣将他从这个位子推下来。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贤能者,而是一个乖乖听从他们示意的无心人。

    想到这里,景舟靠在羊毛毯上微微叹了一口气。

    阖眼时听见脚步声渐近,景舟揉了揉头,慢慢坐起来。

    “穆娜又来了吗?”

    蒙德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国主的眼睛,国主放心,她送来的东西我都已经让人悄悄处理了。”

    景舟把玩着手中的檀木珠串,捻着一颗颗饱满浑圆的檀木珠,眼睛忽而闪了闪。

    “人可已经走远了?”

    蒙德愣了愣,不知道景舟为何突然关心穆娜的动向,“应,应该还未走远的。”

    景舟将珠串拢到手心,慢慢拧着眉,“既然人还未走远,便将人请回来。”

    景舟一向不喜穆娜,对她避如蛇蝎。每回穆娜进宫求见,都让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她。当下却让自己将人请回来,可真是稀奇。

    蒙德以为自己听错了,“将人请回来?”

    景舟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怎么,还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吗?”

    虽不明白景舟想干什么,但是既然景舟发话了,蒙德便不得不从。

    很快,他便他转身跑出去。

    原本垂头丧气的穆娜见蒙德追出来又请她回去后有些惊喜,忙理了理头纱和纱衣。

    法伊则说过,景舟是块石头,得要耐心慢慢琢磨,即便吃十次二十次闭门羹,也决不能轻言放弃。

    穆娜见惯了爱慕者的百依百顺,遇到像景舟这样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人到时觉得实在是有意思得紧。心中莫名燃起一股征服欲,无论如何,她也一定要让景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如今看来,这块石头被她磨得有些松动了。

    穆娜心中暗暗窃喜,脸上的笑意更是畅快。

    给景舟行礼又起身后,穆娜便开口问,“国主不是说忙于国事,抽不开时间见我吗?怎么突然又能见我了?”

    景舟面上的表情冷冷的,与她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才自在些。

    “原是手上有一件要紧事要处理,怕你在外面苦等,便想着让人先送你回去。恰好处理得快,你又未走远,便想留你下来用过晚饭再走。听说你进宫许多次,都未能见到我,我心中很是愧疚,想着要补偿你。”

    穆娜难得听到他的语气变软,眸子越来越亮,“国主忙于政事,造福百姓,是我珲曜子民幸事,穆娜不敢有怨言,只希望国主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劳累,忘了穆娜才好。”

    景舟的嘴角抽了抽,“多谢你的关心,我一定好好记下你的话。”

    穆娜怔了怔,没想到自己还能从景舟口中听到一个谢字。

    “国主不必如此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很乐意为国主尽这份心力。”

    穆娜情意款款地看向景舟,景舟好像全然未觉,只是低头摆弄手中的珠串。

    殿内香雾滚动,让人的心情稍稍放松,那一层薄薄的头纱携着一阵香风,轻轻柔柔地覆在景舟的手背上。

    景舟皱了皱眉,往右侧了侧身子,穆娜却是步步紧逼,他挪一寸,她便跟着再挪一寸。

    “我不习惯别人靠我太近,你还是与我保持一些距离要好。”

    穆娜全然感知不到他的嫌恶之色,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捂嘴笑了笑,“国主还真是与别个不一样,若是我坐近些,别的儿郎早就乱了心神,我说什么便应什么。国主倒像是有些怕我?”

    景舟拉下脸,将一个小香炉移过去挡住穆娜靠近,仍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

    “我不喜欢奉承别人,向来也只有别人奉承我的份。”

    穆娜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俯身请罪,“国主恕罪,我原是一时口快,不想冲撞了国主。”

    景舟心中憋着一口气,却不得发作,“无碍,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

    穆娜坐直了身子,暗地舒了一口气。

    “国主明白我的心意,穆娜已是感激不尽。”

    景舟无意再与穆娜兜圈子,便开口直言了,“穆娜,左相是我朝中最得力的帮手,可是碍于君臣之分,也怕其他朝臣在背后说我厚此薄彼,很多时候,我想与左相之间变得亲近一些也是难行。所以,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去替我做,不知道你可愿意?”

    穆娜的眼睛亮了亮,急忙应下,“别说是为你做一件事,就算是做二十件事也不在话下。”

    景舟垂眼道,“左相为我做这么多,我也没有太多能回报他的。左相一向爱酒,我继任国主之位时收了不少好酒,所以便想着给他送些酒。只是若是用我的名头去送,左相未必会收下。他是一个谨慎的人,总是有许多顾虑,只怕是受了我的礼物惹得别人闲话。所以,我想托你将酒送给他。”

    穆娜忙不迭点头,“这是意见小事,我一定能做好。”

    景舟摆手吩咐蒙德去取酒,随后再提醒了穆娜一句,“你只需说这酒是你送的便好,切勿说是我送的。”

    穆娜又点点头,保证自己一定能做好此事。

    景舟眼里的冰霜消融了一些,朝她笑了笑,“很好,我就知道你是很适合站在我身边的人。”

    穆娜的心跳飞快,感受着他这一句温声细语带来的份量。

    许是殿内的香料太浓,烧得她浑身发烫,脸红得如披着的火红头纱,更显几分娇美之态。

    “国主,你……”

    景舟嘴边的笑意稍纵即逝,又换了方才的神情,“你明白我的意思便好。”

    等用过了晚饭,蒙德将穆娜送出宫又折回殿里。

    景舟气定神闲地挨着矮几翻阅琴谱,不时还伸手拨弄一旁的古琴,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酒都送出去了吗?”

    蒙德回话,“酒一坛不少都带走了。”

    景舟将琴谱合上,抬头对上蒙德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什么话开口便是,何必憋在心里?”

    蒙德小心翼翼地问,“国主,你平日不是最讨厌法伊则吗?怎么今日却换了态度,不但……”

    景舟轻笑,“你是想问,我为何转了性子,不但主动见穆娜,还给法伊则送酒?”

    第一件事不难理解。许是景舟真的想通,知道自己与崔凝英的身份有别,彻底放下了她,移情到珲曜数一数二的美人身上了。毕竟女追男隔层纱,景舟终究也是一个有情欲的男子。

    那这第二件事就令人费解了。景舟最恨法伊则,明面上虽未显露出来,可君王最忌讳权臣,如此水火不容,景舟平日是连个好脸色也不肯给他的,现下依着他的身份又何苦自己贴上去呢?

    蒙德低头,“属下实在不知,还请国主赐教。”

    景舟伸手拨弄琴弦,拨了一根又去拨另一根琴弦,每根音色各不相同,等到数根弦齐发,又是想不到的音色,想来琴谱上的曲子便是各弦在指尖或轻或重的力度下而生的。

    “想要对付法伊则,穆娜便是这个关口。”

    蒙德后知后觉,“国主,你是想利用她去对付法伊则。所以,那几坛酒里是下了毒的?”

    景舟嗤笑,“那些酒怎么会有毒,你该不是以为我会蠢到让穆娜去送毒酒毒死他吧?”

    蒙德思绪有些混乱,实在是猜不透景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景舟反问,“法伊则是一只老狐狸,你以为,这酒是由穆娜送出,他便深信不疑,全数收下吗?他只需要问问,便知道穆娜今日从哪里来,又是从哪里带来这些酒了。我如果在这酒里下毒,岂不是蠢得过于明显了吗?”

    蒙德不解地追问,“那又何必给他送酒呢?岂不是白白瞎了这几坛好酒?”

    景舟似笑非笑,再拨响琴弦。

    “听说,法伊则的身子比以前差多了,每日都要吃些药丸养身,对酒水一类更是不敢多碰。偏得我送去的酒,名唤千里香,即便封在地下数尺,酒味依旧香醇飘远,尝过一口,更是难以忘记,无论如何也要小酌几杯才过瘾。法伊则嗜酒如命,让他戒酒,实在是为难他了。这酒便权当送去给他解解馋。喝酒伤身,怎么也会跟他服的药有冲突的。眼前不见利害,一旦成瘾,即便是神医在世,也填补不了他的亏空了。”

    蒙德恍然大悟,“大山崩塌,非一日之功。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那时候便好办了。”

    景舟笑得有些开怀,烛火映得他琥珀色的眼眸更亮更美。

    蒙德又想起一件事向景舟汇报,“国主,听说徐恒邈到随州来了,想来是为了那件案子来了。到时候,少不了要到瓜其城去查个清楚。”

    景舟顿了顿,收起弹琴的动作,将手肘枕在膝上的琴谱,淡淡道,“人若是来了,便好好招待,最好让他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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