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病人赤脚站在地上,周围有人胆颤心惊送上拖鞋,她置之不理,抬起的胳膊笔直,牢牢朝门指去。
这厢自告奋勇留下来准备哄人的顾闻气得脸红脖子粗,前头围了一圈的保镖。在场的医生面面相觑,自家医院的小公子在这儿,也不知道该请谁主持公道,最后只能看向地上争执的一狗一蛇。
顾洲视线也落在宠物身上。小黑当时要哄人,连磨牙的打算都没起,径直撬掉了自己的两颗尖牙。现今一见,战斗力倒是不减,牙齿已经刺入蛇肉。
顾闻那条蛇痛苦挣扎,眼睛盯着闻灯。那样的光亮——
绝对不是愤恨。有那么几分,甚至像小黑看闻灯的眼神。
顾洲撩了下眼皮,他懒得管顾闻养宠物的作风,这条蛇的阴狠做派却也听过几分,那天在闻灯手底下没讨着好——这是被收服了?
他目光聚到小姑娘脸上,可惜了。
蛇的这番心意大概是没有机会露给它期待的人知道了。
顾洲收回思绪,病房里的人一早听到声响,瞬间齐道:“顾总。”
他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先走到闻灯身边,蹙着眉头,“怎么不穿鞋。”
闻灯定了几秒,目不转睛地看了顾洲几眼,没叫人,也没吭声,抿了下唇,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
下一刻,眼泪开始往下掉。
“……”
顾洲入眼是小姑娘的拙劣演技,想叫他主持公道的心昭然若揭。偏她眼泪落的可怜,眼眶本就被气红了一角,这会儿染色得快,像受了大委屈。
他偏开头,垂着眼道了句,“先上床。”
铺着地毯,其实并不冷。闻灯抽噎着坐到床上,曲着膝,拿被子盖住,也不躺,双臂连膝带被子抱住,继续哭。
顾闻都懵了,她哭什么哭?上一秒不是还和他吵着架让他滚吗?
怎么他哥一来就开始哭?他哥怎么可能吃这套?
顾洲也似乎确实没吃这套。他坐到一旁沙发,随手挽起袖口,眼神落在顾闻身上,嗓音随意,“又欺负闻灯了?”
话音里情绪难讲,顾闻却没听出责备。他大了胆子,“我哪敢欺负她,她在床上躺这么久,光腿按摩师就来给她捏了三回,一醒来先和我吵架。”
说罢又恶狠狠道:“没良心!”
闻灯听他倒打一耙,气得要张嘴,话还没出声眼泪掉的越厉害。
看着像被气哭了。
顾闻突兀熄了声。
顾洲闭了闭眼,很好,顾闻又把事情弄糟了。
像个大家长般为年轻人的感情谈和,显然不是顾洲喜欢的领域。他眼都没抬,“带顾闻去西郊。”
西郊是顾家关禁闭的地方,养了一群野性难训的动物。
顾闻顷刻喊道:“哥。”
顾洲不耐抬眼,顾闻一瞬噤声。
他哥表情不显,可他在兄长底下求生这么多年,知道这次顾洲是真生气了。
他想起先前保证的不会再折腾闻灯,一时厌烦极了自己这张嘴。
让闻灯两下又能如何?
保镖上去就要带走顾闻,一侧小黑昂扬得意地“汪”了声,那条蛇精疲力竭地摆了下尾,连“嘶”声都费力。
顾洲敛了眉,“都带出去。”
一时,不管是人还是宠物,都被隔绝到病房外头。
病房内只剩下顾洲和闻灯。
长达三分钟的时间,房间里只有闻灯的哭声。
她一开始是默默垂泪,偶尔抽噎,后面声音连续起来,见顾洲不主动理她,吸气声更重。
她是真的被气到了。
顾闻口出狂言时她就差点被气出眼泪,可她不想在顾闻面前露怯,若她哭了不知道得被怎么嘲笑。
等顾洲来到,闻灯是存了心思告状的。
她没有其他办法。
她的家人都不在身边,她知道顾洲兴许不想管这样的事情。
即使他不替自己的弟弟开脱,可她和顾闻的事情,在顾洲眼里其实是年轻人的感情。
她和顾闻丁点儿感情没有,可两人的联姻摆在那里,怎么吵怎么闹都可以算成是感情里的情趣。
别人不好管。
闻灯隐隐感受得到,顾洲压根不想、也没有这个耐心插手其中。
但她真的没有办法。
闻灯除了亲手去揍顾闻,根本没有其他叫顾闻受伤的法子。她动起来的手落到顾闻身上,又能叫他吃几分教训呢?
她只能用眼泪搏一搏。
闻灯不停歇地又哭了五分钟,还是没有动静。
她捂着脸偷偷从指缝里瞄顾洲,正撞上顾洲的目光,像初雪消融,噙着几分漫不经心,即使他面色并不凛然,仍冻得闻灯一个激灵。
她偷瞄被逮了个正着,人也像被按了消音键,抽噎的声音停了。
“哭完了?”顾洲嗓音浅淡,闻灯有心想说没有,却感觉顾洲真的会让她继续哭。
闻灯摇摇头,又点点头,“待会儿可能还会哭。”
“哥哥,你不要嫌我烦。”
她卖了个乖,眼睛里都是试探。
顾洲神色不变,扯了扯唇角。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想叫他心软。
他分明讥诮,看到她通红的眼,视线却还是多停了几个瞬息。
白净的脸上那点红过于明显,偏她又实实在在受了惊本就虚弱,整个人显出几分晶莹剔透。
顾洲收回心思,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你学的金融?”
闻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闷声点点头。
“想来顾氏吗?”
话音落下,闻灯惊愕抬起头。
进顾氏绝对是明大学子的梦想。
但是……闻灯犹豫了一个瞬息。她做过进顾氏的准备,虽然才大二,但大家早早就开始为漂亮简历增添光彩。
她参加活动众多且都榜上有名,又是赫赫有名的考试战神,依对往年毕业生的分析,只要她稳住战绩,凭她的敲门砖毕业后进顾氏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要从基层做起。
她现在是顾闻的未婚妻,从基层做起,会被嘲笑的。
闻灯看着坚不可摧,在外头装得又是一副万事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好面子得很,骨子里对丢人二字就是敬而远之的。
顾洲像看出她心中所想,漫不经心补充,“来总裁办,我带你。”
闻灯没有一秒犹豫:“哥哥,我去!”
拜托,顾洲是谁,点石成金的名号绝非空穴来风,能跟在这样的人身边学习,是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机会。
能被顾洲带着学习,闻灯都能想的到旁人的羡慕。
她刚刚脱口而出,人又矜持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你是在补偿我吗?”
为顾闻对她的伤害。
顾洲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并不搭腔。
闻灯坐在床上,与沙发上的男人隔着短短的距离相望。分明她坐的更高一些,却被对方的眼神压得心悸。
她垂下视线,往出挤眼泪,“哥哥,顾闻可以吃点教训吗?”
“他总欺负我,我害怕,他吃点亏可能就会忌惮我了。”
顾洲视线复落在闻灯脸上。
上次小姑娘想他罚人,后头歇了心思。确实是因为他没有兴趣去管年轻人心智还不成熟的不着调的感情。
小姑娘兴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话讲得谨慎又小心。
“你想他吃什么教训?”
闻灯听到他接茬,眼睛亮晶晶地,眨着泪与他讲:“哥哥,不用你费心思的,你只要点点头,借我一些人,我自己来。”
她没有人手,借了顾洲的人也像是立了字据,是他的人,她总做不出过火的事。
闻灯捏着指尖,她不知道顾洲会不会答应他。
于顾洲而言,身为兄长,又不是真的长辈,未婚夫妻打闹却叫他管束本就差点意思。且顾洲已经给了她无数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他应许她进总裁办,相应许诺的是财势。
若他此举是为了替弟弟善后,她再提要求,确实显出得寸进尺。
但若顾闻全须全尾,闻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顾洲若不答应她——她也一定会叫顾闻好看的!
无非多费点心思。
闻灯已经在脑内开始谋划,眼前莫名出现一片阴影。
她下意识仰头,发现顾洲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身形高大,将她笼在阴影里。
顾洲递过一张纸巾,“把泪擦掉。”
闻灯又装模作样地抽噎两声,而后接过纸胸膛起伏地擦起眼泪。
真像受大委屈了。
顾洲一时想把她送进剧组磨练下演技,他也好接她的戏。
他没再看闻灯,嗓音淡下来,“只此一次。”
这是答应顾闻给她处置了。
闻灯惊喜扬起笑,又不想自己情绪太明显,假模假样地收起笑,抽噎着点头应着。
好事成双。闻灯这面刚收到顾洲的回应,那侧敲起了门。
顾洲让人进来,保镖胆战心惊,“顾总,您的宠物把小公子咬了,伤口在腿上,医生正在处理。”
他们那么多双眼睛没看住小公子的安全,是失职,保镖话出口,已经冷汗淋漓。
闻灯听着忍不住为小黑叫好,小声讲了句“活该”。
顾洲放下袖口,垂着眼,“自己去领罚。”
保镖应下,又问:“顾总,那还送小公子去西郊吗?”
西郊的猛禽可不是好相与的,全须全尾的进去都难免受伤。
闻灯好奇西郊到底是什么地方,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洲。
顾洲侧着身子,稍稍侧目便看到闻灯的神情。上次小姑娘叫他罚人他放了顾闻一次,这回都不放心把人交到他手里,要亲自动手。
他神色淡漠,唇角若有似无的笑也温不了骨子里的凛然。
漫不经心道:“打好疫苗,送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