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私人医院,闻灯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顶上挂着点滴。
顾闻伸头去探,小黑守在床边朝他呲牙咧嘴。
闻灯身上的血迹已经被处理掉,她面色苍白,唇色浅淡。
顾洲看了一眼便去了外间,顾闻也被叫了出来。
深更半夜,来医院给自己弟弟善后。顾洲神色不显,情绪却绝对算不上好。
顾闻低着头不敢讲话,只面露担心地看着病房的方向。
顾洲嗤笑。
顾闻一瞬面色涨红。把未婚妻忘了数个小时,群里的消息甚至都没有留意,这会儿在这儿担忧,不免显出故作。
他捏紧拳,辩解道:“阮姨的女儿受了重伤,我不能坐视不理。医生都讲了,再送去晚点她腿就该废了。”
顾洲无甚兴趣地半阖着眼,“去的哪家医院?伤成这样这么快就出院了。”
顾闻面露茫然。
顾洲笑都懒得往出扯,比起讽刺,更多是不耐烦。
顾闻想到阮灵酥,还是道:“可能是我理解错了,但灵酥父亲靠不住,阮姨对顾家一心一意,我总要顾念着点。”
顾洲朝病房的方向抬了抬下颌,声音冷淡:“周家的女儿来到明城,也是孤身一人。”
“顾闻,当初联姻,你是点了头的。”
这句话是带了冷意的。
顾闻心神一震,想起确是如此。
当时周家找上门来,他厌烦极了这桩从天而降的姻亲,对方不顾他的意愿死缠烂打。他最后确实点了头,想要她看看,强求来的日子到底好不好过。
顾闻心口震动,思及自己的初衷。
他抬头,“哥,她为了钱来做我的未婚妻,我还要纵着她吗?”
顾洲撩起眼皮,“你想退婚?”
顾闻脱口而出:“不行!”
他听到自己说了什么,通身的气派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咬着唇肉,整个人都显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无措。
顾闻磨了磨牙,“她既吃了苦头,我不会再折腾她了。”
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低,露出几分心虚来。
顾洲也懒得再与他多言,起身前最后丢下一句,“不想退婚,就做好你的本分。”
当人未婚夫,总得尽其责。
顾闻耷拉着眼皮,难讲听进去多少。
眼看顾洲进了病房,又恰逢医生过来,他心口焦躁,出声带了急,“闻灯怎么还没醒?”
医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顾念他小公子的身份,缓了缓道:“现在凌晨三点,周小姐安睡是好事。”
顾闻一瞬惊愕,睡觉?
她在病床上躺着无声无息,是在踏踏实实地睡觉?
他思前想后等她醒来怎么与她解释,结果她只是睡着了?
顾闻深吸一口气,“那她打什么点滴。”
“是葡萄糖,周小姐长久没进食,又受惊过度,葡萄糖可以帮助缓解。”
医生说完也朝着病房去了。
顾闻又不吭声了。
他一面想,不过就是饿了饿睡了睡,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值当他们一群人三更半夜去将她找回。
又一面思及,她也会怕夜深?那副能把他的蛇抽筋拔骨的架势,不该是天不怕地不怕?
受惊过度几个字在他唇指间转了几回,顾闻厌烦地偏过头去,不愿再想她。
—
闻灯睡了很长一觉。
点滴里有安神的成分,她前半夜还受噩梦所扰,后一程已经睡的很踏实,甚至在梦中狠狠打爆顾闻的头,转醒时还在意犹未尽地回味其中美梦。
她悠悠然睁眼,伸手抓了抓,握到一手的毛。
闻灯蓦地偏头,是小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醒来,错愕两秒后,偏头朝外汪了声。
而后朝她咧出笑,额头轻抵了下她的手背。
闻灯迷迷糊糊,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是在……
桥洞!
顾闻派的人为他鸣不平,把她丢在桥洞。她苦等数个小时都没等到来人,最后差点被迎面驶来的机车撞翻。
闻灯迅速摸过身体,没有伤口…连疼痛的地方都没有。
她站了那么久,腿都没有酸软。
机车没有撞到她。
闻灯松口气。当时可真是吓死她了!
想她多厉害啊。从小就是方圆百里最机灵的,学生时代的每一刻都是众星捧月,家里出事资金断掉她瞒得好好的一点没被明大的同学发觉,谁提到她不得称一句大小姐。
而后更是当机立断与顾家联姻,保住自己的面子也保住家里的生机!她这样聪明的人,要真如此轻而易举被撞死,她得呕死。
想起初来乍到时在顾闻手里吃的暗亏,闻灯心想当时就应该把他腿打折,才免得被他牵连在桥洞里吃这样看不到光的苦!
她怀着这样的心情在机车亮光中被吓晕过去,此时思绪一朝回到脑子,对顾闻的怒火顿时涌上心头。
而小黑那一声汪也发挥作用,医生鱼贯而入,顾闻落在最后头,他表情仍是不可一世的,一手背在身后,目光甚至都不落在病床上。
闻灯看得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担心自己有什么不知道的伤,她现在就得爬起来揍顾闻一场。
她眼不见心不烦地偏过目光,把视线落在自己手上。
医生也过来,一众人悉心为她检查,全部查过一遍后道:“周小姐,没什么事了,开了几道药汤,回去后配着喝点就好。”
闻灯听到还要喝药汤,担心有什么后遗症,小心翼翼问道:“是治什么的?”
“安神的。”医生见她这副表情,不免带了笑,“周小姐放心,你要是从我们这儿带着伤出去,顾总得把我们这个月的奖金都扣完。”
顾总?
顾洲知道了?
闻灯装着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点了点头。
那道顾闻却不愿意做哑吧,他从到医院就守在闻灯身边,刚刚一个出去的功夫错过她醒来。
累了这么久,居然没得到她一个眼神,径直被忽视,这谁能气得过。顾闻扬着头,“装什么,还以为受了什么大伤,值当这么兴师动众。”
这样欠揍的话!闻灯一瞬捏紧了拳,她顾念自己要养身体没从床上蹦起来,这侧小黑才不管这么多,径直冲过去。
它一向是知分寸的,看着凶恶,但被顾洲养大,在那样淡漠的主子手底下讨生活,知道什么叫不过火。
只是主人给它画的范围广,它脾性起来落人眼底便像是不受训。
这会儿的眼神却是真要叫顾闻吃到教训。
闻灯心提起来,心里却激动地想着拍他拍他!一众医生也被吓了一跳,情急之中,一行保镖冒出头,也不敢对小黑做些什么,只拦在了顾闻前头。
小黑一爪子扬起来,拦路的保镖被拍住腿,狠力一压,小黑另一爪子又是施力,保镖猛地倒地。
闻灯且看它这熟练的狠辣劲,突兀慌张它真把人搞残。
那侧顾闻见小黑这副模样,本就气性上来,此时更是分毫没有台阶,他背在身后的手腕上缠着一条蛇,此时挣扎着想冲出来被他死死按着。顾闻被扰得心烦意乱,讲话越来越难听:“也不知道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顾闻前头拦着保镖,自是不惧,冷冷看向闻灯,“不愧是没脸没皮非要嫁过来的,手段对人使不出来倒是让我哥的宠物做你的马前锋。”
旧事重提。闻灯一手扬起被子踩到地上,“你是什么好东西,请我过去看你训练,连场子都看不明白,能干出把未婚妻丢在外头的蠢事!”
这事顾闻本就理亏,这会儿却不愿退步,冷笑连连,“勾勾手指你就跟我去训练场,我对你什么态度你不清楚?你在期待什么,我就算把你丢外头一整夜能怎么样?”
他吐出一口恶气,“亏我心软半夜把你带回来,就该让你和那个半死不残的人待一整夜!”
闻灯也扬着头,顾闻恍惚看到她眼角的光亮。
她憋着一口气,气得胸口都在颤,“有本事你真不要带我回来!吓唬人都不敢自己动手,还要做场送人去医院的戏派人对付我,我瞧不起你。”
他没有故意要把人丢外头!
顾闻心知自己刚刚的话叫闻灯误会,他只是想扳回一局,没想被误解。他有心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一张嘴就是一句“那又如何”。
活像说她不值当他亲自动手。
顾闻服了自己这张嘴。
他心思乱如麻,迎着闻灯怒火朝天的眼,一份多余的动静都不想再发出。这边他死死控制自己嘴别再说不着调的话,那侧手却松了。
手腕上的蛇找准机会一溜烟窜了出去,直冲闻灯而去。
顾闻下意识拦了一下,又抽回手去。他带这条蛇来,本就是要看闻灯的。家里帮佣讲蛇焦躁,他知道这条蛇想见闻灯,自以为做足了机会,派人把灵灵送来医院,试图以守她许久的份上缓和灵灵和闻灯的关系。
且他自知理亏,本就不知道如何与闻灯张嘴说第一句话,有宠物在,也能替他打开话匣子。
那边闻灯不就和小黑相处得很好。
谁料会发展成这副局面。
顾闻有心想他的蛇替他改善局面,直面冲来蛇的闻灯整张脸却又煞白。
这只蛇竟还敢暗算它!
顾闻还敢派这条蛇出来害她!
闻灯当日在房间里本就是忍着惧意和这条蛇斗智斗勇,如今又要直面它,忍不住大斥:“滚!”
那侧小黑反应很快,早在蛇冲出来的时候他就扬起爪子,蛇窜得高,它也猛地跳起,利爪没有半分心慈手软,牢牢把它拍在地上,一嘴咬住了它。
顾闻看得胆颤,“灵灵。”
这两个字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可说的开关,闻灯血气上涌,巨大的恶心突兀涌上心头。
想起桥洞的人跑走前喊得那句话,他称呼阮灵酥“灵灵”。
这条蛇也叫灵灵。
原来是这样取的名!
闻灯一时百感交集,汹涌的怒气如潮水般散去,只觉恶心。
她抬手指向门口,“带着你的灵灵,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