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灯回来时指针刚点向一点半。
这么晚,但她现在已经醒神,想到自己分析完文件,竟还有点想翻回去把疑问解答完的念头,整个人不觉神采奕奕,光彩照人。
甫一进门,闻灯嘴角的笑还挂着,阮姨在门口守着,见人回来,身形顿了下,才道:“周小姐,小公子要见您。”
要见她?他要见就见?
闻灯脚步没停,“我要去睡了。”
“闻灯,”楼梯上传来声响,虚弱身形出现在楼梯口,顾闻腹部、胳膊、腿上都缠了绷带,旁边还有人扶着。
闻灯抬眼看去,顾闻瞧着虚弱,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她蹙着眉头,想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顾闻走到一半,觉得自己被人扶着怪没气势,丢开身边人,自己撑着扶手缓慢往下。
他心里莫名急切,眼瞧着离闻灯越来越近,终于下了楼梯,但闻灯离着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他踉踉跄跄过去,又叫了声“闻灯”。
顾闻想起白天还把人抱在怀里过,嗫嚅了两下唇,嘴巴张张合合,话没说出来,耳尖先变得鲜红。
闻灯丁点没发现,她只觉得顾闻今天怪磨蹭,偏开步子就想走。
顾闻伸手去拉她,“是我想见你。”
和阮姨那句话就差一字,是想见她,不是要见她。但落闻灯耳里也没多少区别,她敷衍地点点头,随意“哦”了声。
想把被顾闻捉在手里的袖子扯出来。
偏顾闻捏得紧,甚至压出褶子,垂着眼睛,流露出几分艰难与挣扎,半响又道:“你原谅我了吗?”
“我们能不能冰释前嫌?”
话音落下,闻灯恍如隔世似地想起,白天顾闻才和她道了歉。她看了一整天文件,都险些忘了这一遭。
顾闻知道他做戏绑架她,居然真的没一点反应?
若是原先闻灯肯定好奇极了,可她想着实在没心情琢磨,她终于正儿八经地看了顾闻一眼,声音没什么特别情绪,“可以。”
顾闻惊愕抬眼。
他没想到闻灯会这么轻易答应,他已经做好了闻灯拒绝他的准备,拒绝也没关系,他明确了自己未婚夫的身份,对自己未婚妻,只管哄着就好。
可闻灯居然答应了。
事情完成的太过轻易,他反而提起心,问了句“为什么”。
在被绑架之前,他也和闻灯道了一回歉,那时闻灯不知为何想把火撒到灵灵身上,哪有这样好说话。因为他又受了一回伤吗?所以闻灯终于消气?
闻灯觉得顾闻真是莫名其妙!
她都说原谅他了他还问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今天去了趟总裁办受了那么大礼遇,也琢磨出点做顾闻未婚妻的好处,至少可以名正言顺被顾洲带着进顾氏不是吗?
是她以前猪油蒙心,没想着更大的好处,居然会希望订婚后两人顺其自然地培养感情。——拜托,联姻要什么感情?
想通这一点,闻灯看顾闻顺眼多了,管他养什么宠物心里装着谁,联姻里在乎这些,那是轻重不分。
维持表面过得去就好啦。
闻灯试图拽出自己的衣袖,堪称温和地回了句,“天晚了,你早点休息。”
她越温和,顾闻越觉得惶恐。他觉得不该是这样——闻灯不应该臭脾气地给他讲话吗?明明他们在分别前,她还凶的吓人,恨不得拿拳头砸他。
顾闻猛地又上前一步,牢牢抓住闻灯的胳膊,动作太大抽到伤口,险些痛得呲牙咧嘴,又顾忌自己在闻灯这儿的形象,用了大力稳住。
闻灯被握得生疼,那点儿温和装不下去了,她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有病?”
顾闻觉得自己真的有病,闻灯这样对他讲话,他居然觉得比刚刚舒心许多,甚至露出一丁点笑。
他不想松手,绞尽脑汁找着话题。
其实话题是一早就找好的,他一直在等合适的契机切入。
“闻灯,我今天才知道和我订婚你也是不愿意的。”顾闻自认为恳切地剖析自己,“是你父母强逼你和我订婚,我不知道,我以为是你一心想嫁进顾家,是我错怪你,你刚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委屈?我应该问清楚的,重来一次,我一定陪在你身边。”
他鲜少讲这样的话,这段话在纸上涂涂改改修正了许多次,总觉得矫情。可说出口,那点枷锁似乎也消失了,他越说越轻松,都不需要再去刻意回忆纸上的语句。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重归于好,好吗?”
闻灯半垂着眼睫瞧着顾闻抓着她的手,而后抬眼,一厘厘扫过他的脸,试图看出里面的深意。
竟然真看到满眼的情真意切。
闻灯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她不是被逼着来顾家的,她是自愿的,周家资金链断掉,她要为自己销金如流水的生活找一个新的归处。
连父母偶尔都会失神,误以为她委屈,其实她根本不委屈,她当时就是满心想着嫁到顾家。
她想要好多好多的钱。
而当时传言中的她是被父母所逼迫,她一清二楚,她没有解释,甚至默许纵容传言发酵。
她心知肚明,一个被逼迫的、做不得主的落魄千金,比一个满心钱势的设定要好太多。
顾闻还希冀着她的回应。闻灯瞧着他的眼,突然勾了勾唇。
她刚来时是希望顾闻发现这些传言的,顾念她可怜,愿意多些怜惜。——隔了这么久,顾闻应该是去特意调查了一遭,发觉了那些她不愿意的传闻。
但是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如今站在这里,已经不需要她为自己谋定的苦肉计了。
闻灯一时有些自得,她自己都无语自己情绪转的这么快,反正是不愿意再和顾闻在这里消磨时间了。
她勾起的唇还没收,佯做郑重地点点头,“好,我们重归于好。”
联姻夫妻嘛,一旦接受这个设定,她觉得自己心胸都豁达了不少。
偏顾闻还舍不得放手,他没话找话,“你父母也太狠心了点,居然就把你丢在这里了,他们满心权势,只知道拿你换生意,这样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手被用力甩开。
顾闻朝后踉跄两步,帮佣上前急急接住。
闻灯都不想看他,她妈妈当时都想另作他法,是她非要一意孤行。她深吸一口气,“顾闻,我愿意。”
“我爸妈没有逼我。”她说完尤不解气,对着顾闻威胁道:“你再讲他们坏话,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折。”
顾闻瞧见她恶狠狠的眼,莫名觉得漂亮极了。
……别说,看见这双眼,他也不太觉得有人能逼得了她。那只能是闻灯太懂事,即使不愿意也说服自己过来了。
虽然她看着也不像是这种舍己为人的人。
顾闻却觉得不重要了,他本来就是想借此机会再好好认个错的。
他眼前都是白净的漂亮小脸在晃,一时也想不了其他。见闻灯扭头要走,心里着了急,垂眼看到自己的腿,想到一个好法子——
帮佣惊呼一声,顾闻踉跄朝着闻灯摔去,闻灯就在正前方,她稍稍朝后侧目,眼见人就要被顾闻抱个满怀。
她一秒没犹豫,朝一边迈了一步。
顾闻抓住了她的胳膊,还是没稳住坠势,搂住她的腿单膝跪地,砸了一声响。
闻灯艰难转身,莫名其妙地盯着腿边的顾闻。
这样狼狈的时候,顾闻身体摔得佝偻,脑袋窝在她膝边,却笑出了声。
—
闻灯一度觉得顾闻不是病了就是疯了。
她睡了一夜之后也没有改变想法,但她没想太久,她有更重要的事要琢磨。思绪刚想起昨天未解决的文件,德叔就来接她了。
闻灯兴致昂扬地出了门,顾洲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而在她满心欢喜想着自己文件走来的时候,车里的视线也追寻着人。
顾洲这侧车门开着,总助立在外头。见老板视线偏过另一侧车窗跟着外面的周小姐,一如往常般汇报:“周小姐在学校确实有一个传闻中的死对头,是小公子管家的女儿,叫阮灵酥,两人之间发生过一些争执,大都没正面交锋,但在学校论坛留下了不少讨论。”
他一一列举,特意点出其中一件,“有一次周小姐比赛夺冠的礼品是奖金,这笔奖金临时被换作对阮灵酥的资助,据讲周小姐并不在意这笔钱,只觉得阮灵酥不够堂堂正正。”
顾洲轻飘飘地睇了助理一眼。不在意还要特意拎出来给他讲,窗外人影愈近,他半阖眼目,“说吧,查出什么了。”
总助被这一眼看得紧了紧心神,“主办方同意奖品更换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公子为阮灵酥递了话,更换的那件奖品还是小公子提供的。”
顾洲掀了掀唇,“这么有缘。”
听着没多少情绪,似乎作为当事人的兄长,对这份缘分并没多少开怀。
总助暗忖,顾总听完接下来的话,得更不高兴。他补充道:“那段时间周家资金链刚出问题,周小姐可能并不需要那件……藏品。”
他也觉得咂舌,在小公子还没和周小姐认识见面的时候,自个儿的藏品就到了未来的未婚妻手里,怎么看怎么是缘分,结果周小姐那段时间想要的是钱。
老板该觉得小公子这事办的蠢。
可未料他只听到一声轻哂,情绪难辨,但绝非不愉快。
他下意识想查看,顾洲摆了摆手,叫他离开了。
闻灯也在这时从另一侧上了车,她迫不及待地瞧着顾洲案桌上的电脑,眼睛亮晶晶地,“哥哥,你看完了吗?”
顾洲上下扫她两眼,瞧着心情似乎不错,唇边噙着的淡笑并非作伪。闻灯心想,难道她写的非常好,顾洲惊为天人,没想到金融界还有他比不过的人才?
闻灯正在天马行空地畅想,顾洲已经拎过电脑按到闻灯怀里,“改。”
与神色不符的淡漠嗓音,言简意赅,直击内心。
闻灯下意识垂眼看去,密密麻麻标红一片。
“……”
一位本该在金融界纵横四野的美少女战士,轻轻的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