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灯没能围观完小黑训练的全程。
她又被拎回去看文件。
总助行动很快,米白色的办公桌已经安置好。闻灯一面想该如何装设,一面浸在了文件里,再抽不出一分其他的心思。
这一看就直至夕阳西下。闻灯看得入迷,中途被助理提醒吃了晚餐,一直在纸上涂涂画画。
文件并不算多,她其实很快就看完,但悟出来的东西总感觉空泛,又翻过一遍后,先在电脑上整理起思路。
她洋洋洒洒聚精会神,办公桌响起叩击声,她才回神。
闻灯抬头看去,顾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办公室,人还带着些外头的冷意,指骨微屈扣在她的桌上。
“下班了。”
顶灯打出的光折在他的眼角,眼睑微垂,下颌清隽,像在专程等她。闻灯险些失了下神,看了眼屏幕,不自在道:“哥哥,还剩一点。”
“回家做。”
嗓音沉冷,响在办公室里,落在闻灯心头莫名显出空旷。她余光莫名瞥了眼窗外,天并未黑透,却已经不明亮了。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有心想看前面的格子窗,视线被顾洲的身形淹没,看不出去还有没有人。
稀奇古怪的,闻灯觉出几分不安。
她眼疾手快地保存文件发给手机,起身应道:“我好了。”
顾洲带着她往外走去,甫一开门,外头还在办公的助理便映入眼帘,抬头叫了声:“顾总,周小姐。”
还有人在。
闻灯心里轻松了些。行到专梯时氛围又沉寂下来。
她想着先前研究的文件,趁此机会问起里面不懂的地方,“哥哥,头一个证券公司为什么突然兜售股份,而且另一家还给他抬价?”
顾总眼睛里是小姑娘求知若渴的脸,脑海中却闪过闻灯入迷研究文件的模样。
他进去许久闻灯都未曾发觉,在他眼皮子底下时而痛苦钻研、时而志得意满,郁闷时咬着嘴巴骂文件不懂事让她猜测,顺利时又低声哼着曲笑这不是手到擒来。
表情在光亮下变幻多端,他看着她发顶上摇晃的发丝,莫名觉出其中精彩。
这会儿闻灯抬着脸发问,整张表情完整落入眼底,顾洲视线下移,看到她一张一合的唇。
上面似乎还有咬出的唇印,又似乎只是错觉。
闻灯见顾洲看着她却不应,不由思考自己是不是问了个蠢问题,试探道:“哥哥?”
顾洲目光挪到她眼睛里,收回神思,为她解答。
说话间,电梯开了。
德叔和小黑就守在外头。
小黑一见人就冲了上来,就要与闻灯抱个满怀时瞥见主人难辨神色,动作慢了下来,只跟到闻灯身边。
闻灯还压抑地敲敲它的脑袋,“今天这么矜持?”
德叔莫名笑出声,见到闻灯困惑表情,又忙止住。
他嘴巴里堪堪要出口的“先生怎么去了那么久”也下意识收回腹中。
回程时顾洲倒是不嫌小黑吵,坐了一趟车,德叔要在副驾,闻灯自发担起照顾小黑的责任,轻踢了它一脚就要安置小黑待在她身侧。
不料耳侧响起淡漠嗓音,“去后面坐。”
闻灯回头,见顾洲随意理着领口,眼都没抬。
小黑不满地看了人一眼,又没胆子反驳,先一步跳到了车厢最后。
闻灯心里吐槽顾洲讲叫小黑跟着她,还又在这里发号施令表明主权,面上乖乖巧巧地也上了车。
她倒是没多少要逗弄宠物的心思,她对文件里还有不少疑惑,已经分条列点印在脑海里,正是兴致昂扬想要询问解决的时候。
于是一路上皆是闻灯与顾洲的一问一答,闻灯眼瞧着困扰她的问题被一个个解决,亮晶晶地看着顾洲,“哥哥,我到你这个年龄是不是也就什么都懂了?”
她自顾自扳起手指,“九年。”
她不由畅想起九年后自己该是什么模样,唇角噙着笑,又重复了句“九年”。
顾洲那侧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打断她的天马行空,“九年怎么?”
闻灯身子本就因问问题偏着,看到顾洲隐在窗外灯光明灭里,一时觉出口吻里的异样情绪。但她小脑袋里还头脑风暴想着自己的美好未来,这点异样转瞬即逝,不好意思讲她正在幻想九年后自己发号施令众人俯首称臣的模样。
沉吟了片刻,撩着唇应道:“哥哥,我觉得好神奇,我如果不是顾闻的未婚妻,在你和我爸爸谈合作的时候遇到你,我爸爸一定不会让我叫你哥哥,而是称呼……”
她想了想,灵光一现有了合适称呼“小叔?”
叫哥哥她爸得是要自诩长辈,那生意肯定谈不成;偏顾洲又确实年轻,二十七八的年纪,叫叔叔又有把人叫老的嫌疑。
她爸爸一定会让她叫小叔。
闻灯弯着唇,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冲着顾洲笑得要多明媚有多得意。
顾洲偏过头,默不作声地看了闻灯几眼,几个瞬息而已,车厢里却慢慢变得落针可闻。
他擒住一无所觉的闻灯,良久,勾了勾唇,嗓音却是冷的,“有这么高兴?”
闻灯一瞬捏住指尖,有些慌张地看了眼顾洲,“哥哥,你别凶我。”
她心里郁闷,别人想升辈分还没机会呢!
顾洲这么大的权势,动动手带个人进来别人就能把金银财宝全奉上,居然还在乎年龄?
她面上装巧卖乖,偷偷瞄了对面一眼。见顾洲还看着她,一言未发。
……似乎真的心情不佳。
真是太难伺候了!
闻灯都想大声问他:“你不高兴个什么呀!”
就知道看着她不说话,她叫他一声哥哥又不是他亲妹妹,顾闻都不一定猜得准,她还得在这里揣摩。
闻灯气归气,慢吞吞地勾起笑,小心翼翼道:“年长多好,年龄越大越有魅力。”
她振振有词:“现在好多人都喜欢年长的。”
闻灯顺势讲出许多佐证材料,还点点头,给自己做足气势,“哥哥,你不要在意年龄,你站这儿,多的是人前赴后继。”
“这样啊。”顾洲没再看喋喋不休的小家伙,语气似乎松动,闻灯刚松一口气,下一刻就听淡漠嗓音沉在耳侧,“那你呢?”
她忽然惊愕。
不止闻灯,连前面的德叔都觉出不对劲。
……先生是太无聊了吗?用这样无聊的话题折腾周小姐。
几个瞬息,闻灯也反应过来顾洲的反问。她眼瞧着光影掩映下看不出神色的顾洲,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指尖。
她当然喜欢和她年龄相仿的,最好是那种牵手都会脸红,逗一逗就会害羞的,她一定会恶作剧地捉弄他,然后对方只能无奈叹息,把她抱在怀里讲:“闻灯,你怎么这么坏。”
……想得过于具体了。
闻灯忙打住思绪,不敢真这么回答。万一顾洲是替顾闻诈她呢!
她端端正正坐好,像一个再乖巧不过的好学生,“哥哥,我都有未婚夫了,我什么都不想。”
她听到一声轻哂。
头顶忽然有些发麻,她咬着舌尖当作没听到。
顾洲还能扒开她的脑袋看她有没有说谎吗?
言谈间,车驶入庄园的停车场。顾洲和顾闻的房子离得不算近,收到司机求助的眼神,现下德叔不得不开口了。
“先生,我们先送周小姐?”
顾洲后靠椅背,声音不含半点情绪,“送她去哪里?”
当然是去小公子那里。
德叔还没找到合适的回辞,闻灯不满意了,她夸都夸了顾洲还有意见?他怎么这么小气。
她不高兴地朝着顾洲,“哥哥,不送我难道我要走回去吗?”
意识里她应该是气势汹汹的,但对上顾洲身形,话一讲出气势先漏了两分。
说到最后越来越低。
闻灯气恼,她都担心顾洲真点头。
顾洲擒住小姑娘变幻莫测的脸,撩了撩唇,“文件写完了么。”
说罢朝司机道:“回家。”
闻灯眨眨眼。文件啊……还真没写完。
她现在正在兴头上,本来也是准备回来写的,闻言不吭声了。
倒是德叔心头突兀跳了下。
这么迟了。
别墅里,除了帮佣,这么晚可没出没过其他女郎。
他从后视镜瞥到闻灯没心没肺的脸,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有心想提醒天色已晚,蓦地撞上顾洲视线,车和未响起的声音一起熄了火。
甫一下车,闻灯抱着文件到了客厅,德叔早吩咐下去,有帮佣递了电脑过来。
闻灯电脑在小几上一扣,开始办公。
顾洲就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德叔眼瞧着两人,周小姐是临时来,先生不去书房也跟着在客厅算怎么回事?
事实上顾洲平常也没少在客厅看文件,德叔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怪没道理,但他现在心里直打突,一心想把顾洲和闻灯分隔开来。
闻灯可不知道德叔什么想法,她一心一意写着资料,写到入迷时的某一个瞬息,耳边听到指针轻微的响动。
她抬头看去……这么晚了。
头下意识一侧,瞥到正在看文件的顾洲。
整个房间安静静寂,在办公室时的那点不自在又从心里冒出来。
只有他们两个人吗?
闻灯又一偏头,看到朝她沉稳一笑的德叔。
放心了。
三个工作狂的办公罢了。
德叔可没有她这么放心,夜越来越深,眼见周小姐仍在奋笔疾书,先生也没起身的意思。
他强打着精神,终于见顾洲放下文件。
起身离开了。
德叔下意识跟上去。
顾洲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德叔一时心惊胆战,却没急着离开。
他眼瞧着关门时顾洲手里拿的是浴袍——
德叔又下了楼,他今天就是不睡,也不能放这两个人独处一室。
他不免感叹,自己这管家真是当得尽心尽力,再这么操心下去说不定得提前退休。
这么想着,德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自觉真是老了,连这点都撑不住。
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的闻灯也被勾出困意,跟着打了个哈欠,抬眼看去,“德叔,你还不休息呀?”
德叔沉默了一瞬。事实上先生对他们这些下属并不苛责,并不会要求所有人都得陪着熬夜。
他端起祥和的笑,“偶尔加加班,调剂下心情。”
还是学生的闻灯轻而易举接受了这个回应,点点头继续奋战了。
等终于写的差不多,她逐字逐句修改了一遍,人卸了力,困意一瞬争相涌上来,闻灯用指腹擦去泪。
恰逢顾洲回来。
他穿着居家服,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走过来,坐她身后的沙发上,“写得怎么样?”
德叔视线一瞬跟过去。
闻灯为方便,坐的是小几旁低矮的小沙发,腿微微盘着,听到声音把屏幕往过一侧。
顾洲没折腾自己弯腰,把屏幕捞过来,闻灯也跟着看过去。
他看过一遍,点了几个地方,“这儿重新想。”
闻灯已经很困了,她忍不住想打哈欠,又咬着舌尖忍着,闻言下意识点头,声音压根没有过脑。
顾洲又讲了几处,余光看到不住擦泪的漂亮身影,顿了下,“我刚刚说哪里?”
闻灯茫然抬脸,顾洲把电脑往她怀里一按,落到了她腿上,“点给我看。”
为迁就她的高度,顾洲稍稍躬身,等着她回复。
闻灯绞尽脑汁想着刚刚过耳的痕迹。
鼻尖嗅到好闻的冷杉味,雪融般沉冷淡漠,似乎还能传来身边人的温度。
闻灯泛着困,迷迷糊糊地又嗅了一息,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突兀偏头。
身侧是顾洲的腿,她稍稍仰头,他刚洗过澡,头发蓬松,有几根垂下来,少了几分白日的生冷,多了点恍若错觉的平和。
下一刻,顾洲沉淡嗓音响起:“讲。”
……果然是错觉。
闻灯哪里知道讲什么!
刚才她都困得不成样子了。
她余光乱瞥想找理由,猝不及防看到表情比她还着急担忧的德叔。
“……”
闻灯控制不住自己思绪的胡思乱想,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她拿手挡着,眼底松软,泪弯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眨巴两下眼睛,瞧着顾洲。
顾洲看着她没动。
闻灯撑不住了,“哥哥,我好困。”
德叔也快撑不住了,先生再折腾下去,他这把老骨头真熬不了了。
顾洲直起身子,淡道:“回去吧。”
闻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他告别,德叔忙要跟上去送,又怕自己直接晕路上,吩咐了个人去送了。
他安排完,回身便看到顾洲后靠坐背,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德叔一瞬提了心,满腔困意去了个干净。
“先生。”
他唤这一句,其余的,再讲不出来了。
相比德叔胆颤心惊,顾洲唇角甚至噙着淡笑,看着平和,淡漠。
他慢条斯理拎过闻灯写得满满当当的文件,随意翻过一页。
声音也同时响起,“德叔,你在替谁管家?”
听着漫不经心,甚至没多少情绪。
德叔心突兀抖了下。
顾洲没等他回应,起身离去。
落在原地的德叔缓了瞬。
他今天守在这里,是在替谁守着?
替心思难辨的先生,还是那边养伤的小公子?
吃里扒外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德叔莫名想到顾洲的宠物。
他急跟了两步,“先生。”
德叔叹了口气,“先生,就当我今天鬼迷心窍,替周小姐守一程。”
这话讲得太明白了。
替闻灯守,他在怕什么?
根本由不得人猜。
顾洲脚步未停,上了楼。
等在原地的德叔,一颗心顷刻泡到了寒潭里。
他一个老人家,拖着老骨头守了快半夜,也只能守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