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尽屿按部就班工作生活。圈里盛传,沈氏掌权人的未婚妻拒绝婚约,即使对方耗费诸多心力,未婚妻也未回心转意。
道士常在别墅,天天以骨灰招魂。他心知事情已无转圜之地,不想再触逆鳞,每天认认真真摆阵。
文殊做鬼时烧掉的衣服跟着她一同不见,好像一切都回到正轨。
她早该消失。
是夜。
沈尽屿难得晚间应酬,车从桥上经过。车莫名其妙地止住。
他不耐抬头,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人追抢,最前面的人骤然掉到江里。
关着窗,车内却都如听到“扑通”的坠水声。
一时静谧。
副驾助理率先开口,犹豫道:“沈总,救吗?”
沈尽屿摆手表示不理,又垂下手:“救。”
保镖出手,很快把人救了上来。那几个深夜抢劫的也被逮住,落水的女人浑身冰冷,司机好心递过外套,女人紧紧裹住,连声道谢。
她要报警。
助理观沈尽屿神色,一面报警,一面派人扭送抢劫者到警察局。
他询问:“你先去医院还是警察局?周围有没有亲人朋友?”
女人不住点头:“我丈夫在附近,很快过来。”
确实来得很快。
两人后怕。后面的事不归他们这些路人管,助理坐回车内。
沈尽屿淡声吩咐:“走吧。”
车刚行开,那对夫妻过来。司机滑下车窗,男人连声道谢,“如果不是你们经过,我们这个家就完了。”
一个大男人带了哭腔,“有什么我们能报答的?你们千万别客气。”
他们救起一个溺水的人,谈不上不轻易。
司机看沈尽屿,想老板需要什么没有,只怕早不耐烦。
未料他垂着眼,似乎真在认真思考,良久,慢道:“请你太太讲讲,她坠江时的感受。”
夫妻俩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求,乍一听还有些莫名其妙。女人没拖延,顺着回忆起来:“太冷了,我以为骨头坏掉了。”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了很多,走马观花快看完我这一生,想我没做过什么坏事,不应该死得这么辛苦。”
旁边丈夫搭腔:“做了好事,这才遇到好心人。”
沈尽屿如常“嗯”了声,隐在阴影中,道了声“谢谢”。
车终于重新启动,沈尽屿没下车库,就着晕黄的灯光,赏他养了多年的景致。
行到雪人前。
雪人刚堆好时,看着与身旁景观格格不入。如今已经与别墅融为一体。
春意愈近,雪人有融化的趋势,它又大摇大摆立在院中,庭院设计师一天看它许多次,生怕融掉失了美感。
计划给它装个房子,别叫它不见。
沈尽屿垂眼看小雪人,它缠红围巾,坐落于光下,生龙活虎,勃勃生机。
制作它的主人映入脑海,他想,文殊在江中失去生机时,有没有见过她过去的一生。
是否会想,她行事多善,不该是这个结局。
成了鬼魂,是否会感叹,死去都能不消失,而是做有意识的鬼,她的好报来了。
想起她当初默念他是个好人,沈尽屿莫名勾起笑。
后来知道是他冷眼旁观看她死去,她在想什么?
孤儿院监控中,文殊盯着电脑、短暂的几分钟,她在想什么?
沈尽屿感到面上覆了层冷冰冰的潮,他抬手,摸到一手的水意。
立春前夜,沈尽屿吐了血,仰倒在结着霜的地面。
—
文殊在体验床上醒来。她摘下脑袋上的接收器,屈腿坐起。
“现在什么时间?”
这是人生体验局安排的房间,不离开房间,与系统的联系不会中断。
系统立刻回应:“宿主,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你已经体验两个小时世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它讲话亲近,是世界中惯爱邀功的系统。
文殊没什么情绪地纠正:“我已经不在世界,不需要叫我宿主。”
嗓音平和,却与世界中和颜悦色的宿主截然不同。
系统呆住。
从善如流改口:“好的,文小姐。”
“文小姐,世界中沈尽屿先生为您掉了眼泪,您要查阅吗?”
文殊漠不关心,起身准备离开:“不用。”
正外调画面的系统发出卡顿的电流声,有些摸不着头脑。
它试图观察文殊。世界全程,宿主几乎与林文殊融为一体,甚至与它聊天,都像一个人。
最后消失时,它唤宿主,文殊都不曾分心,它都以为宿主要陷在世界情绪中。
这很常见。文殊进入世界,故事开始进行,数据开始启动。有了她,白月光才有具体的名字。文殊与林文殊本身就不能讲是完全的两个人。
可是,她才刚脱离世界,好像就已经彻底剥去了世界中的那一份情绪。
一如文殊最开始进入房间,抱着放松想法来的冷淡模样。
系统看到显示器上被管家匆匆送往医院的沈尽屿,感觉自己又陷入知识盲区。
思考间,文殊已经开门离去。
门外是客厅,她的秘书在沙发上守着,听声音阖上文件过来:“文总,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文殊应了声:“体验局的世界数据是哪家搭建的?”
秘书揶揄:“您想投资?”
文殊觑他一眼,秘书立刻昂首挺胸。
“我马上去查。”
文殊离开客厅,不曾注意,另一侧房间,也有人推门离去。
—
文殊再入小说世界,是一月后。她躺在体验床上,加载期的世界黑暗,又逐渐清晰。
入目是一片掉皮的房,高低不齐,宽宽窄窄的巷子摆在眼前。
她垂眼,看到身上精致的裙子,金卡和手机掉在地上。文殊拾起,拿纸巾擦过,亮着的屏幕上是卡被冻结的短信。
一连几条。
系统适时开口:“宿主,这一世界,您是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江文殊,高考后不服管束离家出走,卡被冻结也不服输,甚至跑到了贫民窟。”
“这是您体验的第二个世界,除了需要遵照人物性格外,另有任务安排:攻略本世界大反派谢宴。”
文殊把金卡收起,“反派?”
“贫民窟住着未来权势滔天的大反派,他一步步登至高位,阴沉狠冷,商圈动荡,不少老牌企业在变动中自裁。江家也未能幸免,攻略他,保住江家荣光。”
系统讲完,小心翼翼观察文殊反应,怕她生气不愿,发出滋滋的电流音。它的担心多余,文殊选择体验世界,接受程度良好。
她勾了勾唇:“走了,攻略大反派咯。”
与此同时,江文殊的数据也接入脑海。
她不理会,顺着系统指引绕过层层叠叠的小巷,走到不耐烦时终于在尽头看到人影。
未来叱咤风云的反派现今刚成年不久,被打得奄奄一息,此时正倒在肮脏的小巷子里,远远看着,都觉狼狈不堪。文殊嫌弃地蹙起眉头,避开垃圾走了过去。
走的近了,仍看不清少年模样。谢宴满脸血污,靠着墙,眼睛闭着。文殊提着小裙子,鞋面小心提防仍然沾了灰尘,她瞅准少年腿上还算干净的一块——
狠狠踢了一脚。
没见识过文殊恶毒模样的系统目瞪口呆,把嘴里提醒宿主一定要遵照原主性格不要心慈手软的话憋了回去。
文殊念念有词:“死了吗?”
鞋面还不干净,又准备踢第二脚。有所感般抬眼,撞进谢宴无波无澜的眼底。莫名被踢了一脚,他不见恼怒,不见气愤,视线直勾勾地撰着她,像看一个死人。
文殊刚刚收住的第二脚踢了过去,音调拔高:“谁准你这样看我的?”
她见少年不理睬,冷着脸拿出纸巾,没什么耐心地翻开,凑近谢宴的脸,严严实实盖在了他的眼上。
文殊起身,尤不解气,斥道:“你们这是什么破地方,走了这么久就看到你一个人。”
她认命般叹了口气:“破点就破点吧。”
而后高高在上审视地面不干净的少年,“你去给我找个住处。”
江文殊横行霸道,干得出随便找个人给她当苦力的事。反倒是系统惊骇宿主适应角色的速度,瑟瑟躲进脑海。
看不清谢宴神色,文殊拎住方方正正的纸巾一角,往下扯。像生怕脏污沾到自己,动作急促,看对方露出眼睛便放手,纸巾正落到谢宴肩头。
她摸出一张卡,丢到谢宴身上:“卡里有十万,你给我安排个住处,等卡解冻里面钱都是你的。”
谢宴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可惜文殊没看懂那是觉得她神志不清时该有的神色,自觉有钱能使鬼推磨,洋洋得意地翘起唇角。
久久听不到声音,文殊的唇角又平下来,紧盯着谢宴:“你是哑巴吗?快起来给我找地方。”
她上下一掠谢宴,抬脚点到他落着纸巾的肩头,重重捻过:“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下一刻,一程未动的谢宴抬手抓住她的脚踝。
文殊瞅到脚上脏兮兮的手,一瞬头皮发麻,尖叫起来:“把你的脏手松开!”
她踹过去,而后听到骨头断掉的声音。痛意直击,文殊懵了一刻才顾得上惨叫。
谢宴冷着眼看她,扭着她脚脖子的手毫不犹豫一掀。文殊被翻倒在地,漂亮的裙子顷刻变得和小巷子一样脏。
文殊痛得直掉眼泪,看到脚踝已经肿了起来哭得更厉害。一着急手碰到地上,惊地她干呕。
谢宴彷佛看不到,他站起来,金卡顺着动作掉到地上,落血迹上面。他带着满身的伤,好像不觉痛,一步步朝前走去。
对身后气急败坏的骂声充耳不闻。
把文殊丢在了巷子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