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界边境处有座荒凉的无名小岛，地处偏僻，灵力稀薄，不利修行，虽地大，可寻常妖魔不稀罕抢夺半分。加之近日来岛上异动频频，附近居住的妖在夜里亲眼瞧见岛上山丘晃过几道可疑的白影，好奇地上前一探却被无形结界拦住。感知藏于岛中的妖修为高深可怕，此妖吓得回去后好一会都睡不着，连夜搬离此地。

    岛内，梨花飘零，遍地花白，极淡的蓝光在梨花间穿插，树与树间似个巨大的法阵，将能量通过蓝光汇聚在山顶青石端坐着的男子身上。男子一袭青衣，墨色长发仅用支黑簪简单挽起，玄冰面具下没被遮住的半边脸有冷汗渗出，像在极力压制住痛苦。

    “我理应想到是你。”花间空气一滞，步出个不着调的灰衣老头。老头披头散发，衣裳破破烂烂团成一根根长条，浑身沾满了黏糊糊的泥巴，活像刚从泥里滚一趟又爬出来，邋里邋遢的模样连街边乞丐见了也觉逊色三分。

    “白绥，你不过是去了趟凡界，怎还将自己弄成一身伤。来，和我聊聊，是谁那么有能耐将你欺负成这样。”

    玄冰面具有流光跃动，蓝光迅速钻入白绥体内，清冷的眉眼舒缓开来。他瞧了眼灰衣老头，略带嫌弃地道：“你来做什么？”

    “嘿，我来做什么！你问我来做什么！”灰衣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小岛是我的，整个幽境是我的，我来这是理所应当的！再说，是你招呼也不打，莫名其妙跑来岛上养伤，还在岛的周围布上结界。原本居住在附近小妖以为岛里来了修为高深的妖怪，吓得可是连夜搬离幽境。”

    白绥反应平平，继续闭眼端坐，调整气息。

    “地罗刹近来炼制出一种药物，接触后无论是神是魔，都形如傀儡任由操控。你回来时声势如此浩大，不怕他们寻来？”灰衣老头骨头瘫软似地倚着树干，一手百无聊赖翻转梨花枝，一手朝白绥伸去，“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要你带的好酒呢？这次我可有提前跟你说好的，你去了凡界数日，该不会没给我带吧。”

    白绥眉眼一挑，右手蓝光闪过，凭空出现的酒壶稳稳当当落到灰衣老头手中，正是前不久灰衣老头给他的那个。灰衣老头如获至宝，双眼一亮，恶鬼扑食般打开了壶盖。动作一夸张，脸上成团的泥巴大块大块地滑落，白绥生怕泥点溅入酒里破坏酒的醇香，好意提醒：“无冥，还是先去洗洗脸吧。”

    本是好言提醒，可传到无冥耳中却成了嘲讽，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拎起酒壶一饮而尽，完事后泄愤般擦拭带酒的脸，生生划出一小道血痕。

    “要不是为了赶来，我用得着飞扑着跑吗？半路还遇到个不长眼的往我身上撞，硬拉着我要打一架。这不，刚打赢还没来得及换洗我就来了。”

    无冥得意洋洋双手叉腰，脸上泥土落了大半，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

    白绥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赢家，暗笑着步下青石，道：“上次送过来的药丸，可查出炼制成分了？”

    “早查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不过，念奴吃那药丸真有好转了？”

    无冥从袖口翻出一个瓷瓶，连带手上泥土一块丢给白绥。白绥精准躲闪迎面袭来的泥土，轻而易举地接住瓷瓶，道：“昨日，她亲自来见我，说服药丸后感觉毒素在体内停滞甚至有褪去的迹象。我想，这应该算得上有所好转。”

    “你对自己属下可真用心，若是对我也这般好就真是苍天有眼啊！”无冥扬起嘴角感叹，调侃地望向白绥，见他不为所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顿感无趣，认真起来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让我查，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药丸，但实话实说，我摸索药理没万年也有千年，炼制这药丸的药也辨认出几味，有几味是普通的仙草，剩下几味也只是凡界的药材，真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白绥闻言轻叹，视线飘向远处，似若有所思。无冥思前想后，不确定地开口询问：“白绥，你且同我说，给你药丸的仙者是何身份？如今，想知道这药丸的成分，只能从那位仙者身上找线索。”

    “她···她就是一普通小仙。”淡漠的眼底迅速浮现出一丝惊慌，声音不可察觉地颤抖，“算了···无冥···算了，这事，你别管了。”

    “白绥，什么叫我别管。”无冥察觉他神色的慌张，立马反应过来，先一步夺走白绥手中握着的瓷瓶，“我知道了，是那丫头给你的，对吧。寻常神仙触碰到弱水，轻则肉身溃烂，重则神灵俱灭。可当年，她在弱水里待了可不止两三个时辰，被你救回后也只是伤了双眼睛。白绥，我不相信你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更不相信你不清楚其中利害。”

    “这不重要。”白绥眼尾泛起抹可疑的红，他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有能力护她全身而退。”

    “罢了罢了，懒得劝你。关于她的身份，我权当什么也不知道。反正，幽境之地你来去自如，只要不将地罗刹惹来，你在幽境做什么我也拦不着。”无冥将瓷瓶扔回给白绥，弯身拾起地上酒壶，指腹摩挲略显粗糙的壶身，笑道：“这酒确实好，可你也太小气些，说好带一壶就真带一壶。哎，你还去凡界的话···”

    山间有风掠过，梨花纷纷扬扬，无冥一回头，发现白绥不知何时回青石端坐，淡蓝色的光幽幽自他两手间流出，光芒越聚越多，笼罩在他身上，一点点渗入每一朵花，每一棵草。四周雾气逐渐被驱散开来，空气顿时变得柔和清澈。

    “疗伤就疗伤，不想理我就罢。我呢，要离开幽境，寻求世间真谛，没功夫看你干蠢事。”无冥摆摆手，迈步要离开。

    “公子，公子，大···大事不好了。”急切的声音自梨花丛中传来，无冥顿住脚步，转而换上副看好戏的表情。不多时，一位水蓝长衫的青年慌慌张张跑到青石前，被地上树枝绊倒跪在地上。

    无冥侧头瞧了瞧那丢魂般灰白的神色，认出是曲水阁的羽竹，好意提醒道：“毛毛躁躁做什么，没瞧见你家公子正疗伤吗？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他一时半会是搭理不了你的，在旁等上几个时辰吧。”

    “不，不行的，无冥大人，这事拖不得。再拖下去，公子怕是会责罚我。” 羽竹张开握紧的拳，血淋淋的掌心里趟着几片金色铜块，“无冥大人，求您帮我唤醒公子吧。”

    “我不干这缺德事。”白绥本就气息不稳，无冥若强行阻断他疗伤，白绥定会气血上涌。届时，白绥是伤是亡，都要无冥担起责任。

    “不过···”无冥折下梨花枝拨弄羽竹手里的碎铜片，惊诧道：“这不是传音铃嘛，怎碎成这样？”

    传音铃乃曲水阁特制传递消息的物件，材料不同代表用的方式也不同。眼下碎成块的传音铃功能最是普通，仅能用于召唤。可传音铃破碎代表什么呢？无冥抓掉头发粘住的泥土，却实在是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是不好的东西。

    “公子，对不住了。”

    身旁羽竹双手已冒出青光朝蓝色光网迈进，势要冒死阻断白绥疗伤，辛亏无冥及时反应，一道红光劈倒羽竹，怒斥道：“觉得自己修为高深，所以，连命也不要了？别太自以为是。”

    羽竹连翻几个跟头才颓丧停下，嘴里大口大口冒着血。无冥只想拦他，却不想伤到他，试探走上前，道：“不就碎个铃铛，无甚大碍吧。”

    “有！有！”羽竹双手支起，半抬头望着无冥，眼角滚落的血格外刺眼，“无冥大人不知，传音铃分主铃和副铃，主铃一旦破碎，则表明持副铃的一方遇害。公子对我有恩，而持此副铃的一方是公子在意之人。公子来幽境前，嘱咐我务必要看管好这主铃。可现下铃碎了，我亦辜负公子信任，不如，也一块死了。”

    言罢，羽竹直起身朝离他最近的梨树撞去。

    “别冲动阿！”无冥忙伸手拦他，却抓了把空。

    一束蓝光强而有力地拦住寻死的羽竹，羽竹惊恐地反应过来，朝青石方向跪下，双手奉上沾满血污的金色铜块。

    耳朵旁不停充斥争吵声，白绥不得已提前停止疗伤，正要张口，一团淤血吐了出来。

    “哎呀，还吐上血啦。”无冥嘴上嫌弃，步子却往白绥靠近，红光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

    “无妨，不用担心。”白绥点头示意他停下，无冥视而不见，继续为他输入灵力，嘴上喋喋不休，道：“连自己都护不好，还想护别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白绥无奈，望着底下跪地瑟瑟发抖的羽竹，问：“说吧，发生什么？”

    羽竹此行心底已经害怕得要紧，刚才还见公子病得吐出血，更不敢说事，头埋得贴地，半晌才哆哆嗦嗦开口：”公···公子，这主铃今日晌午忽有异响，属下牢记公子吩咐，忙加急带来，可途中它还是碎了。”

    “碎了？”玄冰面具下的脸晦暗不明，白绥费好大股劲才站直身，像听到个巨大的笑话。可看到羽竹手心的碎片，白绥清晰地认知到他所言非虚。心头一阵阵钝痛袭来，白绥忍不住抬手捂住胸口，大口黑红的淤血从嘴里吐出。

    “是属下的错，是属下办事不利耽误了时辰。请公子责罚，请公子责罚。” 见公子再次吐血，羽竹吓得面色白上三分，连连磕头求饶。知道传音铃破碎意味着离逝，无冥心底也有愧疚，轻声开口，“白绥···”

    “不用说了。”劝解的话还没说出，白绥开口打断，“我去凡界，别拦我。”

    言罢，蓝光一闪，白绥消失在岛上。无冥红光一收，望着空中落下的几片血红的雪花，他大概知道拿副铃的是谁。三界中，只有她能让白绥如此在意，无冥自然不会多加阻拦。倒是隐约觉得，此事发生得过于蹊跷，背后定不简单。

    希望是自己多虑吧。无冥摇摇头，视线落在正跪地的羽竹身上。方才还寻死觅活的羽竹此时双唇紧闭，眼泪肆无忌惮地沿面庞滑落。看着他和自己同样脏兮兮的脸，无冥想起自己的莽撞行为，面上带了抹不好意思的笑，伸手要拉他起来，道：“你家公子走了，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吧。”

    羽竹躲开无冥伸出的手，颤颤巍巍站起，向无冥一行礼：“让大人见笑，羽竹先行离开。”

    “等等。”见羽竹转身要走，无冥忙喊住，“你留在我这，等你家公子回来再看情况。不论如何，有我在，总不会让他迁怒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