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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后

    “臣,不解陛下其意。”

    在众多眼睛或明或暗的窥视下,李渡终于张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只是仍旧像尊木塑的像一般没有半分波澜。

    “若连丞相都不明白,朕又岂能比你更明白呢?”皇帝笑吟吟道,“不如,我们先听听有人怎么说的,或许能帮丞相想起一二分来?”

    他说完,王辅安便上前半步,高声道:“宣永安府提刑司知事李长风进殿——!”

    他的声音传彻殿外,更叫殿中众人间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在京中有些资历的人都听过这个名字,但并非因为此人有多么才华盖世,或是多么处尊居显,而是因为他的父亲,便是当年李渡那个因疑为溺储案元凶而被私下处死的弟弟李邈。

    和他寂寂无名地供职于翰林院中的弟弟不同,李长风很多年前便外派为官,没有半分消息了。

    霏霏不绝的雨落在世上,也落在每个人心里。多日堆积的不安,便趁机像无形的蔓草在这金碧辉煌的紫宸殿中疯长。

    一身明绿的袍子破开雨幕,走入大殿。来人的模样颇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从前李邈也是京中出了名的俊朗之士,但李长风身量不高,瘦得几乎嶙峋,面颊消瘦,高高的颧骨夹着鹰钩般的鼻子,瞳色较之常人更浅,瞳仁又窄又长,像某种蛇类。

    不知是不是冒雨而来的缘故,此人莫名叫人觉得阴冷。

    “臣,参见陛下!”李长风放下右手挟着的一沓文书,一撩衣袍跪在阶前,一丝不苟地行完叩礼,这才面不改色道,“臣入京,特为向陛下禀告前时黄河决堤的实情。”

    满堂哗然。

    三司使高肃,吏部尚书裴寒鸣,户部尚书崔怀璧,度支使夏洲,参知政事刘知恒,枢密副使贺龄之,大理寺卿陈卿如……等等一干朝中显贵,平日皆心深似海,在这一刻却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来。

    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本以为只是又一个平常的大朝会,似乎已成了年轻的陛下即位以来的一场最凶险最你死我活的角力。

    唯有皇帝和李渡二人仍旧面色平平。

    李长风并不在意周遭的形势已如紧绷的弓弦,泰然自若地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来,展开照本宣科道:“陛下,臣供职于永安府提刑司多年,而永安府又处于黄河众支流交汇的枢纽之地,是以水利一事乃重中之重。臣身肩提刑司之职,自然也格外关注都水监履职是否尽责。几年过去,臣无意中发现了他们竟做了阴阳两本账册。

    “去年,也就是崇景初三年,开春三月时,朝廷向永安府拨款白银八十六万作修缮黄河堤防之用。但永安府都水监的账目上记得确实六十六万两。臣又去翻找府下各州的账目,相州六万八千两,孟州八万五千两,秦州十二万两……最后林林总总加起来,是三十九万五千两,这中间又差了二十六万五千两。再追溯到各县……”

    李长风忽而讥嘲一笑,抱起放在手边的那沓书,道:“陛下,详细账目均记录在此,只要和户部留档的各地上报的账目两相对比,自然能发现端倪。”

    王辅安小心接过他手中的账目。

    刘知恒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可机敏地打量了四周之后,又哑然闭上了嘴。

    反而是高肃追问道:“李知事的意思,是这回水患实为人祸?眼下灾民流离,田中颗粒无收,造成如此恶行,确实该严查此事,不过——这和李相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长风将手中奏折展开得更长,道:“这几年中,臣已经追查到了侵吞朝廷公银的人是谁。自知府到知县,足有百余人,名单臣也具列在册,待之后一并呈交陛下御览。既然查到了人,臣自然就继续追查那些公款的下落。最后发现,掌管水利的陶攸早就知道此事,并暗中帮他们遮掩,他们的贪污所得,大多就到了陶攸的手中。不过,这倒并不是终点。”

    李长风转向李渡,道:“这些钱款最后,自然还是进了李相的口袋。自陶攸接任盐铁使的位置到去年离京,共有十三年,帮你侵吞的水利公款便有七百三十六万八千两。”

    李渡看他终于朝着自己而来,眉尾一挑,道:“李知事空口白牙,将这么大的罪名安在我头上,是否有些荒唐了?陶攸如今并不在京中,任你如何花言巧语,都是做不得数的。再者,地方官若要入京需提前呈报朝廷知晓,你私自入京已有违律法。况且如今永安府水患严重,正是用人之际。莫不是你为了推卸责任而逃到京中,为免陛下责怪而来胡乱攀咬了吧?”

    李长风并没有被他威吓到,只是问:“李相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想来也是,整整一十三年,而且您的收项也并非只有这一处来源,记不清具体数额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您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些详细情形的吗?”

    李渡的眼皮忽地不受自己控制地狂跳起来,以致于视线一时都有些模糊,但他仍旧望见李长风从胸襟内摸出一张纸来,朝着自己缓缓展开褶皱——

    满纸熟悉的字迹和鲜红的掌印,如同晦明交替之时猛地撞响的铜钟,久久回荡着浑厚的叫人心神俱荡的声音。

    李渡的脸霎时如一株老松的枝干般布满了裂纹。

    “这是陶攸亲自写下的罪状,将这十三年来他与你的私相授受交代得一干二净。”李长风那对窄细的瞳仁显得愈发阴森。

    官僚间更是起了不小的骚动,谁不知道陶攸十几年来一直就是李渡的心腹,即便被贬离京,只要李渡居于相位手握大权,他就随时都有回来的机会,在这关口反水,为的是什么?

    刘知恒一身赘肉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

    “陶攸……”李渡的步子微不可觉地挪动了一下。

    “李相,”坐于高位的皇帝仍用以往的调子称呼他,在这众人风声鹤唳的时候,有种违和的悠然,“既如此,看来朕也只好暂时请你到狱中待一段时日,好查清内情了。”

    刘知恒焦虑得快把手心的皮都给抠破了,还是没想明白自己该不该在这时候站出来。沉默的人大多同他想的一样,帮还是不帮,都是进退维谷。

    但不是他,也终究还会有别人。

    “陛下,李相身在相位,政务繁重,再加上现在又是多事之秋,灾患未平,若是仅凭李知事的三言两语便将李相收押,朝堂之事又该如何处置?”贺龄之上前一步,深深躬身,“望陛下明察。”

    皇帝轻轻摩挲自己的手指,能感受到指腹覆着的薄茧,有点膈应:“照你的意思,这朝堂离了李相,还转不了了?”

    贺龄之看似态度谦卑,说出来的话却分毫不让:“李相乃肱骨之臣,不可离位!”

    “陛下!”有了贺龄之起头,站出来替李渡说话的人更多了,“李相不可离位!”

    “依臣之见,该查的应是李知事!谁知他如何胡诌来的证据!李相数十年来为国为民,尽心尽力,若谁都能像李知事这般拿些不知所谓的证据出来攀扯,岂不是叫臣下寒心?”

    “陛下,正是此理!”

    阶下的声音愈发大起来,一阵接着一阵,像被暴风翻涌的海潮。

    皇帝听了好一会儿,忽而疲惫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道:“李相真是深得人心。一有些风吹草动,就有这许多人替你辩白。”

    李渡这时已恢复了平素那难以捉摸的平静,仿佛在看到陶攸证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别人的错觉:“臣向来便是尽人事,听天命。臣只是尽好自己的本分,是非功过,他人自有定论。”

    “啪,啪。”

    皇帝状似赞赏地缓缓抚掌,道:“李相说得真是煞有介事,怪不得多年来都是滴水不漏。不过……今日恐怕天命在朕,而不在你了。”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地,一队银盔甲士涌入殿内,将众臣团团围住,手中长枪闪动着冰冷的光——正是殿前司的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少本就忐忑的大臣一时竟瘫软在地。

    “李相……”贺龄之担忧地靠近李渡,正是护卫的姿态。

    李渡却笑了笑,道:“陛下,您是臣看顾着长大的。自您即位起,臣便一直辅佐您料理国事。只是陛下这些年确实长进了不少,叫臣都觉得有些陌生了。可惜了,学生到底还是学生。”

    紫宸殿的殿门忽地齐齐关上,像被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阴风操纵了似的。众人正惊疑不定之间,一群裹着黑衣的人不知何时如鬼魅般出现,竟又将殿前司的人包围了起来。他们的面容都隐于黑暗之中,唯有手中利刃锃亮。

    贺龄之认出了他们是谁,不由得松了口气,心想着,总算李相算无遗策,早就安排好了他们,看来陛下今日的发难,终究是落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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