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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惊

    只见一个身形健硕、须髯如戟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头戴黑色幞头,玄青色锦袍的衣摆在挟带而来的风中翻飞,让那上头的金蟒都呼之欲出一般。

    诸位大臣都认出了他是谁,不由惊惧得冷汗直流,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任他走过。

    那是绣内司指挥使庾逢山。

    此人极少在朝中露面,一旦露面往往就预示着某位朝臣得遭殃了。谁都知道绣内司虽原本应该受皇帝辖制,但庾逢山却唯李渡之命是从。

    殿前司又岂是绣内司的敌手?

    李党一方的人提心吊胆了半日,此刻总算是松下了半口气,只觉汗湿重衫。

    “李相。”庾逢山果然走到李渡面前,卑下地一拱手。

    李渡垂眼看他,有种智珠在握的从容:“庾指挥使,陛下今日糊涂了。你既任绣内司指挥使之职,便应维护朝堂安定有序,即便是陛下,若是干扰了朝政,也须禁足在宫内好生反省才是。”

    他的话一字一句回响在紫宸殿内,却久久没有等到回音。

    皇帝以手支颐看他,食指轻轻点着额角。

    李渡终于不悦且略带疑虑地皱了皱眉:“庾指挥使?”

    一声清脆的铁器碰撞的声响抢白了他的话——过了好一会儿,看客们才反应过来那是铁链摩擦的声音,但此时他们已看到李渡双手猝不及防地被一条儿臂粗细的黑铁链子绞了起来。

    庾逢山一脚踢在李渡膝弯处,看起来力道并不大,但李渡无法自控地双腿一弯跪倒在冷冰冰的宫砖上,膝盖骨发出一声叫人牙齿都战栗的磕碰的闷响。

    李渡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没有感受到震惊,愤怒,或是屈辱,甚至还有几分闲心回想着从前,于是发现自己早就想不起来上回下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庾逢山单膝跪在自己身边,双手抱拳,耳朵听到他沉沉地说道:“陛下,微臣已擒拿罪臣李渡,请您处置。”

    李渡恍惚了一下,一会儿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一个荒唐的梦里,等清醒过来时,一种滔天的愤恨从疼得快要碎裂的膝盖骨传向四肢百骸。

    “庾逢山!”他厉声道,双手奋力扭动着想要挣开钳制,奈何只是徒劳。他无法置信向来信任的庾逢山竟然会在这关口背叛他。不,应该说,不知他什么时候已经和皇帝私下勾连了。

    皇帝,皇帝……

    终究是他小看了。

    殿中旁人一时无声,只有李渡几近嘶哑的声音在回荡,像是某只被逼入绝境的猛兽:“陛下,臣位在丞相,侍奉三朝君主,先帝仙逝时,更是钦点臣为辅弼大臣。如今您听了旁人的三言两语便擅自动刑,未经审刑院批复、大理寺裁决,如此折辱,日后如何面见先帝?”

    皇帝嘴角微弯,却莫名叫人觉得凛冽,像把锋利的弯刀闪过残忍的弧光:“看来李相真是呼风唤雨惯了,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朕为君,你为臣。莫说眼下将你扣押,只凭你做的桩桩件件,就算要取你性命,你也只得叩谢朕的皇恩。”

    说着,皇帝又从袖中取出一块银锭来,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忽地掷到李渡面前。

    李渡看着那块银锭骨碌碌滚到自己面前,碰着了膝盖,便偃旗息鼓地停了下来,然后他只觉一阵寒气窜过,整块头皮都发起麻来——银锭底下赫然刻着“崇宁”二字。

    这是先帝时候的官银。

    他霎时便想到,这是当年侵吞的边饷,皇帝已经查明了当年的事?否则,他断不会在此时拿出此物。

    李渡向来挺直的腰背失了支柱般佝偻了起来,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向后跌坐在地。

    众人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落魄的模样,一时竟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李党的人都明白过来,这一回怕是真的大势已去,看李渡如此,心凉不已,只顾盘算着自己该如何脱身。

    可已经没有机会留给他们了。

    “庾指挥使,”皇帝敛色道,“速将李渡党羽拿下,一并押往绣内司候审。”

    “臣遵旨!”

    似乎是早就收到了名册,绣内司的人立刻冲进人堆中,将平日那些阿谀奉承在李渡身边的人都捉拿了出来,只是如今他们已没有半分得意样,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如鬼,只一叠声地凄声求饶。

    绣内司,是任何一个为官的人都闻风丧胆的活地狱。

    “陛下!陛下!”刘知恒从人缝中挤出来,手脚着地在地上跪行,像条可怜巴巴的狗,肥硕的脸上涕泪交加,高声叫着盼皇帝能看见他,“臣要禀报李渡的其他罪状!陛下,臣一直心向陛下啊!”

    只是他的声音仍旧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或者说,此时压根不想去在意他们。

    由得殿中一片荒唐的喧哗,皇帝步下长阶,在殿前司的护卫下,走出了紫宸殿。

    方才不曾注意,外头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春日里鲜有这样的狂风,仿佛要吹得人间颠倒,斜雨乱坠,如同落在墨汁之上,涂抹得眼前一切景与物都模糊朦胧起来。

    这样的天气,总是难免叫人压抑,皇帝却只是阖上双目,缓缓吐出一口气。

    直到一件氅衣轻轻盖在他身上,才打断了他短暂的沉思。

    皇帝张开双眼,回头,看到急匆匆追出来的王辅安:“陛下,春寒料峭,仔细伤了身子。”

    皇帝朝他微微颔首,而后拢着氅衣,朝一直在殿外候命的殿前司指挥使江著羽道:“你立刻派人前去查抄李家,阖府上下,不可错漏一人,财物更需清点明白。还有,侍卫亲军司的人都听命于李渡,即刻先用你殿前司的人将他们替下来,特别是今日把守宫门和城门的。交接之后,要严禁任何人进出。”

    “臣领命!”

    江著羽踩着雨水匆匆而去。皇帝这才又朝王辅安吩咐:“阿翁,你找几个伶俐的人,马上去翰林院一趟,请来三馆七阁的大学士,还有裴太傅。今日若有人未在宫中当值的,就去他们府上请,务必要悉数到场。朕要在撷芳园的观星台面见他们。”

    “奴才明白。”王辅安领命退下。

    这时候,殿中的喧闹总算平息了几分。庾逢山疾步走了出来,只是脸色凝重。他跪在皇帝面前,垂首道:“回禀陛下,李党一众均已按您之前的吩咐拿下,只是……只是贺龄之不见了。”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预备好迎接即将的雷霆之怒。

    “你还傻愣着做什么?”皇帝却道,“人跑了,便去追。拱卫京城的禁军都效忠于李渡,贺龄之定是跑去通风报信了。四支禁军又以龙骧军都指挥使李岺为首,他还是李渡的远亲,贺龄之一定是去找他了。”

    庾逢山一听,便知此事非同小可。四大禁军人数足有近十万之众,若是为救李渡而来攻城,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自己一时不察,竟惹出这等滔天祸事来,庾逢山不由冷汗涔涔,道:“臣马上去把贺龄之追回来。”

    “嗯。”皇帝应了一声,看他面色不虞地冲入雨幕中,竟还能分出一份闲心来安慰,“贺龄之本就武艺高强,浑水摸鱼,逃之夭夭,也怪不得你。朕已有别的安排。”

    疾风骤雨中,庾逢山回身用力一抱拳,朗声道:“臣定尽力而为,不负陛下恩德。”

    皇帝看他身影逐渐被倾泻的急雨吞没,杳然无踪,不知何故竟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笑了一下。

    他只是想到他的过去,总是这般天不遂己愿。

    譬如他生母离世之时,却恰好是个艳阳高照的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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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隆——”

    云巅之上传来一阵沉闷却震耳的春雷声,随即劈下一道白惨惨的闪电,吓得原本坐在窗边的谢枝掉了手中的书。

    “大小姐,怎么了?”今日季鱼书难得有空,便陪着谢枝说说话。只是谢枝这几日始终心绪不佳,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所以他方才也只是摆了一副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

    谢枝抚着胸口道:“季叔,不知为何,今天我心慌得很。”

    季鱼书闻言,一时默然。他知道皇宫大内之中正在发生什么,他原本也该在那边帮衬着,只是前几日和博叔商量后,还是决定由他留下来守着谢枝,免得在这紧要关口出什么意外。不过,这些却是不能对谢枝说的,于是季鱼书若无其事道:“俗话说,春雷一声响,黄金千万两。前段时日水患冲毁了不少庄稼。但若是今年雨水足,其他地方的田能丰收,日子多少能好过几分呢。”

    是吗?谢枝心不在焉地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秋收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了,自己能不能看到那时候的光景,也未可知呢。

    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也不由一惊,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屋里说不清地凝重,季鱼书觉得手中的棋子都要被自己磨小一圈了,正苦思该说些什么才好,房门却在这时候被猛地推开。

    府中小童火烧眉毛似的冲了进来,以手拢着嘴,凑到季鱼书耳边,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的样子。

    谢枝看季鱼书脸色几经变化,知道是出了大事,胸口愈发觉得闷得慌了,于是问道:“季叔,可是有什么变故?”

    此时季鱼书已经挥退了来报信的小童,抬眼看了谢枝几下,又低眼琢磨着什么,在谢枝再次出声追问之前,总算下定了决心,简略道:“方才大朝会上,李渡及其党羽已被捉拿下狱,殿前司的人正在前去查抄李家的路上。”

    谢枝猛地站了起来,脑中却一片空白:“那……”

    季鱼书继续说道:“更要命的是,贺龄之跑了。他一定是出城找守卫京畿的禁军去了,若不及时阻拦,届时军临城下,胜负……恐怕犹未可知。”

    窗外雨势更大了,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纸,搅得人不得安宁。但季鱼书仍旧听清了谢枝的声音:

    “季叔,我要去李府,现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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