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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一线

    明明是这般恼人的雨天,偏生外头的人多得很。一队银盔甲士冲进了李府,几辆囚车就停在府外,这实在是件不寻常的事。见了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好事的人更是呼朋引伴地来瞧热闹。

    谢枝身着粗蓝布衣,一支木簪子随意把头发挽了起来,头戴雨笠,同季鱼书站在对街的檐下。虽然远远地隔着人群,但站在石阶之上,总算也能看清情形。

    等待的时候,总显得如此漫长。那对甲士进府之后,出人意料地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谢枝心急如焚地抠弄着自己的双手,几乎要把手指都弄破了。

    忽听人群起了喧闹,那是躁动的,兴奋的,甚至是愉悦的。

    谢枝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她看到了,大公子在两人的挟持下走了出来,他们动作倒算客气。可是……可是大公子看起来,怎么瘦了这许多,脸色也这般憔悴。他身子本就不好,去年好不容易将养好了几分,如今遭了这样的劫难,不知又要损伤多少心神。

    谢枝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头。她回头看到季鱼书朝她摇了摇头,知道是自己失态了,强忍着停下步子。

    李承玉看起来确实孱弱了不少,几乎得有人搀扶着才能坐进囚车里。雨水公正无私地下着,渐渐也将他淋了个湿透,乌黑的发紧紧裹着素白的衣衫,冷冰冰得叫他时不时便难以自制地打个颤。可他看起来安之若素,就如同从前谢枝望见他是侍弄花草时那般,平静安宁。忽然之间,他仿佛若有所感,目光越过挤来攘去的人群,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谢枝看到他发现自己了,急切地踮起脚尖来。可很快,李承玉仿佛颇觉窘迫般扭过脸去,不再看她。

    谢枝一颗心冷冰冰地坠了下去,但不是因为失落,而是因着某种钻心的疼。她知道,大公子一定不希望自己看到他现在的落魄。可是,她没有办法不来,她怎么能不来?

    越来越多李府的人都被带了出来,李夫人,冯管事,骊秋,姒云,还有痴傻的二娘……那些她认得的,不认得的,都未能幸免。固然有人同流合污,助纣为虐,可亦有人清白无辜,对一切都惘然不知。

    可是大厦倾颓,谁也逃脱不出去。

    囚车动了,就要往大理寺狱而去。李承玉的身体随之晃动了一下,然后他抬起脸来,又一次看向谢枝的方向。

    雨水打在他脸上。

    但他朝她笑了笑。

    这一笑,谢枝的心彻底被摔到了底,碎裂成了一片又一片。她想起自己嫁进相府的头一天,一身华服与珠饰皆冰冷无情,但花烛燃着暖融的光,大公子也是在烛下,朝自己温和地笑。

    后来,每当她彷徨,无助,害怕的时候,大公子都是这样陪在她身边。

    她明白大公子的意思。

    她真想像曾经的他一样,做他温柔的支撑,叫他不要担心。可是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比哭还难看。可是她没有办法不落泪。

    欢呼雀跃的人群随着囚车涌动,恶贯满盈的李家终于被抄,实在是大快人心。

    隔着滔天的欢庆,隔着无数的咒骂,他们只是默默无言地两相凝望着。

    但千言万语,无数珍重,也只在这一望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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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枝并没有追上去。她目送着囚车消失于街角,在萧瑟风雨中站了片刻,在担心的季叔快忍不住出声询问的时候,她终于哑声开口:“季叔,我想去城外。”

    季鱼书怀疑自己猜到了她的想法,却又不敢置信:“大小姐,现在城外危机四伏,贺龄之随时都有可能带兵攻过来……”

    谢枝随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道:“陛下深谋远虑,一定早就留有后手了吧。”

    “大小姐,到了这关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若是你有个好歹,老申回来非要我的命不可。”可看着谢枝平静如湖却异常坚决的目光,季鱼书徒劳地挣扎了会儿,还是落了败,说道,“陛下确实早已安排了地方上的一支厢军悄悄潜入京畿地带,就是为了镇压京城驻军可能会起的叛乱。”

    “可是,要想瞒过李渡的耳目,这支禁军人数一定不多。”谢枝说得很是笃定,“可拱卫京城的驻军足有近十万人。”

    “援军的主将是陛下信重之人,一定早有应对之策。”

    季鱼书说完,又被谢枝盯了好一会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是的,他说的确实存了几分宽慰的心思。

    陛下密令的是蓟州曾在谢有乔麾下抵抗羌人的安肃军精锐回京。春夏气候回暖,牧草丰美,正是边境最安定的时候。只是自西北一路而来,必须经过永安府的地界,但永安府如今水患未平,官道毁坏,传舍倾颓,再加之还要隐匿行踪,一来二去便多耗费了不少功夫。

    加之贺龄之意外出逃,城外禁军得到消息必然比意料之中早得多。照援军之前传信,估摸还要数个时辰才能赶来京城,而禁军必然已是厉兵秣马。

    京城必须要撑过这最凶险的几个时辰。可皇权之争,向来不就是这般凶险吗?

    谢枝仿佛读透了他的心思,道:“季叔,我不是一时情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些天来,我其实想了很多。李渡已经被囚,胜算分明已失大半,纵然禁军之中被他安插了自己的私军,可是到了这时候,难道他们都要弃自己的家小和前程不顾,非要谋反不可?”

    季鱼书道:“因为如今的四支禁军,都以龙骧军为首。龙骧军的都指挥使李岺是李渡的远亲。他没有回头路可走,不是赢,就是死。”

    “是啊,所以只要除掉李岺,四支禁军便自然人心离散,不足为惧了。”

    “你要杀李岺?”季鱼书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李岺虽然才能平庸,当初靠着李渡的关系才坐上这个都指挥使的位子,可多少总有武艺傍身。更何况现在龙骧军必然戒卫森严,甚至可能已经在攻来的路上了。大小姐,你半分武功也不会,这样岂不是……”

    他没把话说完,但谢枝明白他的意思。

    的确,她才刚养好伤不久,平日里更是连杀鸡的胆子都没有。可是,她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了。

    “季叔,你以前在祖父身边,一定也是军中干将,国之栋梁吧?”若非如此,祖父又怎会将他派到京城,暗中保护陛下呢?

    季鱼书不知她怎的提起都督来,只是说:“都督待我恩重如山,即便拿此生回报,我亦犹觉不足。”

    “我对大公子,亦是如此。”

    谢枝说话时的口吻,平静得好似只是在叙述今日的天气,偏生叫季鱼书愣在当场。他之前虽然帮着谢枝传信,可是他打心眼里厌恶李承玉。

    原因无他,为着都督,他憎恶李家的所有人。

    可是,当初推谢枝进相府的人,他正是其中之一;谢枝在相府经历的桩桩件件,他也都了然于心。

    在谢枝面前,他永远都存着一份愧疚。

    唉。他作罢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道:“大小姐,你想怎么做,我又能帮你什么?”

    谢枝看他心软,果断道:“季叔,我想要你帮我备一匹快马,再给我一支传信烟花。自我离城后,一个时辰内若看到烟花燃起,那便是成了事,你可让援军径往龙骧军军营收拢军队。若我此去杳无音信……”

    谢枝笑了一下:“那就是我成事不足了,不过,多少也能帮京中拖延些时辰了。”

    季鱼书看着她,脸上似哭似笑了半晌,然后把绑好的发髻抓得一团乱,说了句:“等老申回来,我这条命估计也得交代在他手里了。”

    殿前司的人早先已顺利把城门守卫替了下来,再加上有季鱼书的随身令牌,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谢枝还是成功出了城。

    她翻身上马,若有所觉地回头看了眼,季鱼书还站在城门口看。天色阴暗,看不清他的形貌,唯有风吹长衫,勾勒出一身萧索。

    谢枝不敢再看了。她双腿夹紧马肚,便朝着龙骧军的军营赶去。

    没了楼宇遮挡,只觉郊外风雨漫天,一匹马驮着一个人在雨幕中疾驰,渺小得如同沙尘,随着风飞雨走。

    这时候,京郊早已杳然无人,再寻常的人也能察觉到今日的不对劲,纷纷远离是非。谢枝如此招摇地在外头骑着马,自然便有是非找上门来。

    “停下!”

    “前头的人住马!”

    雨中传来几声呼啸,只见三四个士兵骑马而来,将谢枝围在中间,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形迹可疑的女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做什么来了?”

    应该是龙骧军的斥候。

    这真是谢枝想要的。她拔下戴在手上的那枚碧玉扳指,抛到其中一个小兵的怀里,道:“去通报你们的指挥使,就说有人想见他。”

    若按常理,此时应是格杀勿论为好。

    但眼下正是风声最紧的时候,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又是如此笃定从容,似乎与都指挥使是熟识一般……那小兵左右转了转眼珠,终于打定主意,朝其他几人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好生盯着谢枝,自己立时策马回营中禀报去了。

    雨势未歇,一顶雨笠几乎形同于无,连身下的马都躁动地原地踩着步子。谢枝冷得几乎要打起颤来,但她仍旧紧紧绷着身子,不敢放松半分,在几人的监视下仍旧显得沉定。

    不知过了过久,谢枝觉得自己都快要僵了,终于看到一片雨雾朦胧中,先前那小兵又骑马赶来,离了好远便高声道:“姑娘,都指挥使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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