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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声苦

    “阿枝,有件事,爹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谢临渊打量了下谢枝惨白的脸色,目光一转,落在谢枝身后的院墙上,不再看她,“相府的大公子,打小身子便不大好,前段日子,也不知怎么了,忽然便昏厥了过去。相府请了好几位名医来诊治,都拿不出什么法子来。”

    “丞相夫人为了这事,整日忧思不已,还特地请了京城里最灵验的算命先生。这先生为她解出了一对八字。这能为大公子冲喜改运、祈福驱邪的八字,正好和你的一模一样。你说,这不是天赐的姻缘吗?”

    谢临渊的口吻听起来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谢枝花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嚼明白他这话里头的究竟。

    “父亲你的意思是……是要把我嫁去相府?”谢枝虽然问的是自家父亲,可目光却落在母亲身上,期盼着向来疼爱自己的母亲能站出来说些什么。

    可谢夫人却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一般,垂首避开。在这一刹那,谢枝如坠冰窟一般,牙齿不知因心冷还是愤恨竟微微打起颤来。她想通了前后关节,为什么向来不喜自己抛头露面的父亲今日执意要自己去国公府赴宴,为什么向来听自己话的阿弟在前几日就被父亲送走念书——

    原来父亲早就瞒着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谢临渊看着谢枝失魂落魄的模样,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难得安抚了她几句:“阿枝,如今李家在大晋可谓是如日中天。换作平时,哪轮得到我们这般人家去高攀?这次总算是上天垂怜,给了我们这份机缘。等你嫁进了相府,一来,你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二来,为父在朝堂上也能多得些提拔啊。”

    谢临渊生怕谢枝不答应,苦口婆心地劝。

    谢枝忍着因莫名发冷而不住的颤栗,几乎是咬紧了牙关才挤出几个字来:“父亲,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的儿子,是你的孩子。你的女儿,就只是你用来交换的物件,是吗?”

    谢临渊被她问得脸色一僵:“你这话又是怎么说的?从小到大,我可曾饿着了你,冷着了你?”

    他这一问,像长了把钩子似的,把谢枝眼底的泪都勾了出来。

    “是啊,左不过是你不愿我读书,就将我屋中的书都拿去烧了;不喜我出门,就拿条链子把我的房门锁起来;不想让我在你眼前晃悠了,就为我四处谋寻婆家,任我受尽羞辱……从小到大,我做的事没有一件合你的心意。”

    “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吧。”谢枝轻轻说道,“如果我是个儿子就好了,也就不必劳父亲母亲这般忧心了。”

    谢夫人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来,脸上竟已是泪痕斑驳,数次想要开口,却又哽咽不能成声。

    秋风仍旧萧萧的,谢枝仿佛也如同这城中一夜老去的草木一般,现出年轻的皮囊亦不能遮盖的疲倦和寂寥。

    谢临渊忽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隔了半晌才断续地说:“日子我已经同相府那边定好了,就在五天后。虽然仓促了些,但是人家也允了绝不会亏待你。你……你这几日就在家中好好收拾收拾,看看还有什么要置办的。”

    谢枝点点头:“多谢父亲,多谢母亲。”

    憎怨也好,哀伤也好,都在她的心里消散了。她只是觉得从未有过的累,累得她不欲争辩,不欲反抗。

    她好像活着,可是那个小时候敢对着父亲的棍棒争执的自己,好像真的被打死了。

    她觉得自己的步子很沉,却又像轻飘飘的游魂似的往自己屋子走了。

    直到她走远了,谢夫人才想要追上去,却被自己的夫君死死拽住了。谢夫人泪眼婆娑,声音被哭腔扯得七零八落:“夫君,阿枝的性子从小外柔内刚。她答应得这般稳妥,我怕她要做出傻事来,你让我去看看她吧。”

    谢临渊此刻脸上没有意料之中的喜悦,只是沉静如积雪,如山岳:“阿枝向来聪慧。你这一去,言多必失,恐怕反而会叫她瞧出端倪来。”

    “可是……”

    谢临渊注视着自己的夫人,双目含着血丝,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历经捶打一般隐含着痛楚:“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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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的国公府,比起白日里安静了许多。宾客早已散尽了,只有几盏烛火还零星地亮着。君厌疾坐在桌角,衣袖如流云逶迤,手指却只是默默地摩挲着那副画卷的裱,像在沉思着什么。

    生涟捧了碗热茶来,搁到他手边,笑道:“若是叫夫人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只怕又要训你不知端庄了。”

    生涟自幼伴着君厌疾长大,两人虽名为主仆,私下却没有过多礼数。是以君厌疾听了也不生恼,只是颇为感慨似的摇了摇头:“陛下向来对字画无甚兴致,也不知怎的,非要让我给这画配上一首好诗。可今日我听了许久,总觉得差强人意。”

    生涟抿嘴笑道:“既然陛下不喜书画,那么殿下你即便随意交差了事,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的。”

    “怪不怪罪,是陛下的事。可好不好,却是我的事。况且……”君厌疾话说到半截,忽然又不肯再说了。

    只因他心里忽然生出些感伤来。自己这位皇兄自即位后便没有实权,朝中一应事务几乎全由李相把持。生涟方才的话,虽然并非存心有冒犯之意,但也足见在众人心中,陛下的君威已失。自己到底与他血脉相连,见此情形,难免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只是这短暂的哀愁,终究如蜻蜓点水般从他心头掠过了。

    生涟以为他仍在犯愁题诗一事,又说道:“其实婢子过来,倒是有件东西要呈与殿下,不知可否为殿下分忧。”

    说罢,她便从袖中拈出张薄宣来。

    君厌疾被她勾起了好奇,接过来一瞧,不由得双眸微颤,站起身在屋中踱起步来,口中还诵道:“我乃南华诵经人,不念佛老不念玄。蹇驴倒骑出门去,袈裟抵酒赊半钱。一吐湘江笔墨水,手拈浮云为净面。朱衣紫袍作穹庐,只入江湖是鲤仙。”

    他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才急切地向生涟问道:“这是谁写的诗?”

    生涟见他满意,自个儿心中也欢喜,但她也不知此诗出自何人之手,只好摇摇头:“这是夜间丫头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从哪儿拾掇出来的,大抵是今日哪位宾客所作,却又不肯留下姓名。婢子在殿下身边也识得几个字,读了一遍觉得有些不凡,便赶紧拿来与世子看看。”

    君厌疾把那薄宣又放在烛火下细细地瞧,口中喃喃:“原来今日众人解题,不过只解对了一半。那老翁确是从《骈拇》篇中化意而来,意谓世间礼教正如生于人身上的骈拇肢指一般多余无用;可那尾金鱼却并非出自《逍遥游》,而是出自佛教八宝,意谓鱼入水中,畅游无碍,是超脱世俗的自在之境。

    “此画不拘于佛老之别,形意呼应,相辅相成。此诗虽依托于此画而作,却不仅仅囿于画中形体。妙极,妙极。”君厌疾忽而感慨道,“真想知道,能写出这首诗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生涟道:“他没有留下姓名,可见并无名利之心,确实难得。”

    君厌疾叹了口气,“此画此诗都这般有意境,要是配上我这手拙字,反倒失了意味。若是堂兄没有出事,再求来他的墨宝,那便当真是圆满了。”

    生涟瞧他伤感,宽慰道:“大公子虽自幼身子孱弱,可这么多年不也好好过来了吗?吉人自有天相,想必这次大公子也能平平安安的。”

    丞相夫人和信王妃是一母同出的姐妹,连带着他们各自的子女也关系匪浅。是以相府大公子虽向来深居简出,却同君厌疾交情极好。他这一病倒,也叫君厌疾始终牵挂着。

    君厌疾瞧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将诗与画都收起来。他向来自在恣意,今日却颇有些心事压在身上:“今日傍晚,你可曾听见相府那边传来的消息?”

    生涟难得小心地揣摩了眼他的神色:“殿下是说……李相和李夫人突然为大公子指的那门婚事?”

    君厌疾郁郁不乐地点点头:“我实在想不明白,姨母关心则切便罢了,姨夫向来冷静自持,怎也会迷信冲喜一类的无稽之谈?况且,指的若是名门贵女倒也好,偏偏还是谢家的女儿……”

    生涟把头埋下去。因着京城从前偶有的风言风语,君厌疾一直厌恶谢家。他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也是在情理之中了。她虽在君厌疾面前胆大些,但也真不敢违了主仆的界限,妄自非议主子的私事。

    但君厌疾自是不会承认自己心里的那点龃龉,只是说道:“当年谢有乔一案,主审的便是我外祖父。两家人这下却结起了亲,真是什么怪事都出来了。”

    他这一说,倒提醒了生涟。“殿下,说起来,今日的小宴,谢家姑娘也是来了的。”生涟看他面上并不反感,才又接着说了下去,“我瞧她性子似是有些怯懦,大概是刚入京,还未见过世面,应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听了这话,君厌疾皱了皱眉,但终究还是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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