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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鸣

    骊秋额角淌下几滴冷汗来,她想自己真是糊涂了,少夫人是主子,主子嘱咐什么她做什么便是了,怎么还犹豫起来了。她忙弯了弯膝:“少夫人,奴婢多嘴了,奴婢这就把这对玉镯还回去。”

    骊秋像只兔子似的蹿了出去。李承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其实骊秋并没有说错,你这么做确实会让夏小姐难堪。你并非这样的人,莫非是我方才的话让你生气了吗?”

    谢枝下意识侧过脸看他,又心虚似的避开了目光,最后又倔强地迎了上去:“不是的,或许你只是点明了夏小姐的用意,我怎么会生气?我只是觉得……她根本不必如此,日后她若再有麻烦,只要不是她的错,我还是会出来说话。我这么做,是因为这世间的道理本该如此,而不是因为礼尚往来而强行绑上的人情。”

    李承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随手翻开桌上的账簿:“这些账簿怎么在你这儿了?”

    谢枝没想到他话题转得如此之快,愣了会儿,才如实答道:“余婆婆让我帮她算一下本月的结余。”

    李承玉终于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来:“你这一个上午,就已经全做完了?”

    谢枝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察觉到李承玉语气中的不寻常之处,她才想起来闺中女子本不应接触这些账房之事,这才解释:“我幼时经常帮母亲打理家事,我家中的账目一直都是我做的,所以……所以做起来很顺手。”

    她用指腹磨蹭着桌沿的流云纹。

    李承玉知道她家中是什么境况,自谢临渊被贬官后便一直入不敷出,家中也不过只有四口人,没有一奴半仆,一月下来的开支满打满算也没有多少。可相府虽说支用少,也只是放在京中显贵之中而言,这上下百余口人,例银赏罚、各方打点、府内修缮……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两者根本不能一概而论。

    但他看着谢枝埋头不语的模样,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说道:“你来相府不久,不知道余婆婆是个怎样的人。她是我母亲的奶娘,当年又陪着嫁到了相府,所以在府中确实有些地位,母亲敬重她,下人们又都听她的话。她威风惯了,再加上又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人精,见你性子温吞寡言,料你是个好欺负的,才要这样给你使绊子,好叫你以后顺着她。”

    谢枝知道李承玉的言下之意,但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我总不能在相府里白吃白喝吧?现在我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挺好的。”

    其实以她的身份,只需安安分分做个主子便好,何来白吃白喝一说呢?李承玉哑然失笑,却并没有点破,只是说道:“好,但她日后若有逾矩之处,你要是觉得不便开口,尽管来找我便是。”

    谢枝忍不住盯着他瞧,等她反应过来这样不大好时,便欲盖弥彰地把目光转了开去,轻轻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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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寒意来得早且汹涌。搁往年,谢枝的家乡叶子才刚刚染上零星的黄,可眼下到了京城,全城的叶子似乎一夜间便落尽了,厚厚地堆了一地,干枯的树枝像年迈苍老的四肢一样伸展着,被寒风一吹,摇摇晃晃得仿佛能发出叫人牙酸的骨头声。

    李承玉在院里栽的花也未能幸免,循着时序无奈地褪尽了花叶,几树梅花也还没到时节。院中一时便显得寂寞了很多,只有红豆杉勉强撑开一片郁郁的绿。李承玉的神情似乎和往日一般无二,但谢枝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悲伤。她想,如果李承玉能去她的家乡看看就好了,那里四季如春,花时轮转,绵绵不绝,也许他会喜欢。

    对于谢枝而言,这个快要来临的冬季比起往年却轻松了许多。以往,从窗缝儿里漏进来的风越来越冷,她就难免要和自己的母亲忧虑着柴火的事儿。难熬时,那股寒气像千万支银针似的直往骨头里钻,床褥子像在冰水里浸泡过,又硬又冷,用了太多年的棉花铁球一样蜷成一团,活脱脱像副廉价的棺材里头裹着一个人。

    今年她已不用再为温饱发愁了,上好的银灰炭不要钱似的流水般往屋子里送。她心里应当松快些,可却又像断了线的纸鹞子直坠而下。另一面,她有些老毛病也被阵阵寒风吹得又从身体里催发出来。

    头一个发现这事的是孙仲谦。那时谢枝正一边用药碾子替他料理药材,一边看着搁在左手边的医术。她说要同孙仲谦学医术,并非一时兴起。她这几日捡着闲暇工夫,便跑来药房里。孙仲谦或是看她确实有心,也不吝指教。

    只是谢枝碾着药,时不时又停下来挠挠自己的手指。孙仲谦就是因为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他坐过去叫谢枝伸出手来。

    谢枝不明就里地停下了动作,但还是犹豫着。

    她知道自己有一双丑陋的手。特别是这段时日见惯了京中贵女,她便越发耻于这双手的粗糙干黄。

    但她看着孙仲谦平静又慈祥的目光,终于还是将双手平放在桌上。这双手比平日里肿大了快一圈,且泛着僵硬的红。谢枝又忍不住挠了一下。

    孙仲谦的目光颤抖起来,他寻出一块绸布衬在手底下,这才捧起来仔细瞧了几眼。这双手很小,但肤质粗粝,虎口和四指内侧关节处还生着一层薄茧。

    这是一双经常做活的手。

    但孙仲谦却没有点破,只是状似寻常般问道:“少夫人,你这手上怎么会生疮呢?”

    谢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因为以前总生吧。”

    不知何处而来的阴云慢慢地聚拢到了一起,在孙仲谦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少夫人,请你一定要如实告知于我。”

    谢枝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孙大夫平日里除了药理并不会多言一句,但却十分和蔼,这下如临大敌的样子,实属反常。谢枝只好如实说道:“大概是从前冬日里总受寒吧……我父亲的俸禄其实并不多,所以没有厚实衣服,能买的炭也少,再加上浆洗衣服一类的活计,就这样了……”最冷的时候,把手浸泡在冰水里洗上大半天衣服,流脓流血也是有过的。

    但谢枝的话顿住了,她看到一种莫名的悲伤像决堤了的洪水似的泛滥在孙仲谦的脸上,他苍老的皱纹因这痛楚而挤压得更深了,像无法愈合的伤痕,又像锋利的砍刀,砍断了谢枝后半截的话。

    谢枝不知他为何如此。像他这样的医者,再惨烈的病症应当也是看过的,这常见的冻疮,年年都生,其实连谢枝自己都不在意了。她有些无措地安慰道:“孙伯,这只是冻疮罢了,我……我这不打紧啊。再说了,现在相府这么暖和,我只是手上有些痒而已。”

    孙仲谦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过激了一些,他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又回到了往日的平和,但眼中仍含着难以平复的波澜:“少夫人,抱歉,我只是……只是看着你,想到了我一位好友的孙女。”

    谢枝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说话了,她只是用她那惯常的,柔和的眼睛望着。

    那双眼,好似广阔无边的湖水,可以承载一切的波澜。

    孙仲谦低声道:“她本该是……本该是一颗被人捧在手里的明珠,甚至比公主更尊贵。可是她的祖父被奸人所害,家道中落,她也只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可那些奸人,却踩着我那位好友的尸体,享受着本不属于他们的一切。”

    谢枝看着他隐忍的脸,心也莫名揪了起来,一时却想不出什么言辞可以来安慰他。但孙仲谦已抢先说道:“少夫人,实在抱歉,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

    谢枝抿嘴安抚一笑,摇摇头:“这些话,在孙伯你心里大概藏了很多年吧,说出来或许心里也能好受些。你放心,我不会向别人说出去的。对了,今日的药材我已经都碾好了,我就先回去了,孙伯你好生休息吧。”

    谢枝把医书都收好,走到门槛边,想了想,又回过头说道:“孙伯,你牵挂的那位好友,一定会有沉冤昭雪的那一天的。”

    然后她看到孙仲谦的嘴角扯开一个苦涩又古怪的笑:“是的,那一天早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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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了这么一遭,谢枝的心头也惴惴的有些沉重。可是,一道尖利的声音立马把她的心绪搅没了:

    “少夫人,你这是又上哪儿去了?之前老奴给你的那些个账簿,你可都算好了?”

    余婆婆瘦条条的身子叉在屋子门口,神色比外头刮的风还冷。谢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谨慎地迈着步子过去:“今儿早上才做完的,方才出去散了散步,这就拿给婆婆你过目。”

    其实账簿是谢枝好几日前就检点完了的,但她故意没有主动交上去,只是等着余婆婆自己来取。

    余婆婆像是满意极了她这副温顺受气的模样,鼻子里哼了声,眼皮子垂下去,由上而下地睨着谢枝怯怯地垂着脸,把自己之前给她的账簿又抱了出来。

    余婆婆却不接过来,只是拿了最上头的一本结册随意翻了翻,嘴皮一掀本想说些刻薄的话,可一下又错愕地闭上了。

    她的目光像两颗冰冷的钉子,钉在谢枝看似柔弱的身上:“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嗯。”谢枝面对她像是有些胆怯,缩紧了身子,轻轻地应了一声。

    余婆婆像是不信邪,又把结册翻到本月第一笔记录,更认真地看了起来。可这时候,谢枝却把手中账簿搁到一边,主动开口了:“余婆婆,只是有一处地方,我还不太明白,还得请你多指教。”

    余婆婆抬起眼,不知为何生出种不妙的感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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