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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其道

    君厌疾纵然不知晓裴谢两家的过往,但听了裴寒鸣这一顿夹枪带棒的话,立时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茶稳稳心神。裴寒鸣素来以雅正端方著称,今日这几句话简直称得上刻薄,谢枝这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平日里正眼瞧人都不敢,这下子哪有办法应付。

    他正忖度着是不是看在承玉的面上斡旋几句,却见谢枝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璎珞圈上的红玛瑙,仍旧显得苍白的脸上流转着妥帖又客套的笑:“是否刮目相看,以小侄之见,也该因人而异。譬如我今日见了裴伯伯,才发觉竟也有人可数十年如一日,真是叫人敬服。

    “至于今日我登门一事,裴伯伯还是多累心看顾看顾自己的名声吧。毕竟托裴伯伯的福,我如今可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了。”

    “噗——”闷头喝茶的君厌疾终究没逃过一劫,溅了自己一脸茶叶。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世子殿下,窘迫地捏着袖子揩去自己脸上的茶水。

    他恨不得把自个儿的头埋进地里去,却又听得谢枝朝着自己说道:“世子殿下,我看我们这边长辈的说话,你们小辈还是自个儿玩去吧。小唐,我这儿暂时也用不着你,你就陪着世子到外头散散心吧。”

    差点咬着自己舌头的唐寻:“……”

    君厌疾:“……”

    若真要按辈分算,裴寒鸣自然是他的长辈,谢枝是他的表嫂,勉强也可算是,但是……但是,这野丫头生了场病怎跟换了个人似的?

    君厌疾带着唐寻,两人浑浑噩噩地走出花厅,在对方的瞳仁里看到了那个恍惚的自己。君厌疾先开口了:“小唐啊,你跟我交个底吧,你家少夫人是不是被人给夺舍了?”

    谢枝当然没被人夺舍,甚至很清醒,很冷静:“裴伯伯,我看我们也不必兜圈子了吧?”

    谢枝方才一顿“胡言乱语”,裴寒鸣算是最不意外的人了。或者说,对他而言,谢枝算是印证了何谓“本性难移”。

    裴寒鸣看到今日谢枝上门,已猜到了七八分用意,眼下也不着急,只是靠在圈椅上,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用多于谢枝几十年的阅历,静静地端详着她。

    谢枝用手指点着茶盏的边沿画圈:“崇宁三十四年,时任江宁知府的裴伯伯您,治下茶盐司莫名亏空六万两白银。这笔亏空,当年是谁替您平的账,裴伯伯虽是贵人,可总不会连这样的事也忘了吧?”

    日头坠得更低了,把花厅中的影子拉得更长。裴寒鸣轻轻笑了一声,颇为不合时宜:“看来临渊这差当得确实越发不像样了。当年计簿早已呈三司核验,确认无误,难道全凭贤侄你一张嘴,便生造出这六万两的亏空吗?”

    “裴伯伯这话可真冤了我,这六万两亏空岂是我造出来的?我的本事,原是比不上茶盐司的裴骥裴常平了。”

    裴寒鸣的目光暗了几分:“贤侄真是糊涂了,若计簿真有龃龉之处,首当其冲的便是作伪之人,难道还要先来怪罪我这个监管不力之人吗?”

    “裴伯伯才是说笑了,我父亲当初不过区区溧阳县知县,哪有那个本事去篡改茶盐司的计簿呢?”谢枝看着裴寒鸣平静的神色,以袖掩唇,极为天真地笑道,“不过,我也知道裴伯伯处事向来缜密,滴水不漏。既然我父亲当时可以留下证据,裴伯伯你自然也不会有此疏漏。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裴寒鸣眼神闪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似乎猜错了谢枝的来意。

    “裴伯伯叫人散播那样的谣言,侄女上门来讨个公道,难道还不成吗?”谢枝弯着眼睛,“今日这公道若是讨不到,非要闹个一拍两散的地步,那愁的也是您和我父亲,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如今又嫁进了相府,实在攀扯不到我身上。”

    “如此看来,倒真是不枉你父亲耗费心力把你嫁到了李家。”裴寒鸣两颊的肉紧绷了一下,又松缓下来,“阿枝,你的性子我也算有几分了解,既然已到这个地步,你不妨就把话敞开了说吧。”

    谢枝不再笑了,她起身站在裴寒鸣面前:“裴谢两家,世代相交,裴伯伯如此行事,我心中其实并无怨恨,毕竟细算起来,也是我父亲背信弃义在先。不过……”

    她本想说不要再让他们两家的事累及李承玉,但以裴寒鸣的心计必然能猜到自己的几分心思,到时恐怕适得其反。

    谢枝抚了抚鬓角:“不过,对我父亲,我已心如死灰,裴谢两家未来如何,更与我无关。我只想安静地过段好日子。我从小到大听到的对我的指责,实在是够多了。”

    “所以我希望,三日之后,这京中关于我的谣言,也该平息了才是吧?”

    裴寒鸣眯起眼,像极了精明的商人估量货物的模样。他缓缓地用指腹摩挲着座椅扶手上的木纹,也借此一点点抚平自己心里的波澜和褶皱。被一个地位和权势全不及自己的小辈威胁,他原本密密麻麻地渗出愤恨与轻蔑来,但谢枝如今背后的李家并非他能够忽视的。他无声地长吐一口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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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寻不放心谢枝,便自个儿留在了花厅外头守着。君厌疾还跟丢了魂儿似的在裴府里闲逛。他思量着,莫非谢枝之前种种都是她装出来的不成?那她嫁进李家,接近李承玉,是不是也是别有居心?

    而且,她如今在京中声名狼藉,不但不知羞耻,竟还自称为……□□……

    他又想起说这话时谢枝的模样,她以往总是低垂着张脸,只给他留下一团模糊的面目,但他现在还能记得那时她微微挑起眼角,有一种天真的讽刺,像生了刺的藤蔓。

    “什么人?”只见从连廊深处走来一人,莺儿色灯笼袖对襟袄,罩银红色洒金比甲,乌黑蓬松的头发松松垮垮地编成一支辫儿搭在肩头,好一派不施粉黛清水芙蓉的闺中情态,一双黛眉原本又惊又吓地蹙着,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又迟疑着归了位:“世子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

    君厌疾见了她,一颗心又七上八下地跳起来。他难得微红了脸,有些狼狈道:“我……我本是有事来寻令尊的,不过他眼下正在花厅与人议事,我便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一时走神误闯了内宅,实在叨扰了。”

    裴晚晴后撤了一步,她与君厌疾虽鲜少交集,却也知道他向来行事不羁,视礼法若无物,今儿竟正儿八经同自己掰扯起来了。她眨了眨眼:“原也不是大事,殿下不必在意,您沿着此路向西走,在右转,便能见到正厅了,让下人们替您沏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说罢,裴晚晴便回身欲走。

    “小姐且慢!”君厌疾见她要走,便急着出声,可碰着了她惊疑的目光,他一时也找不着挽留人家的借口,可又不欲放过这难得的时机,心念电转之间,不知怎的便脱口而出,“小姐不想知道,令尊正在与谁议事吗?”

    听了这话,裴晚晴果然收住了步子。她想着世子自不会空穴来风,思虑了片刻,果然问道:“是谁?”

    君厌疾本是忽地想到了裴谢两家旧交之事,但也不知道裴晚晴识不识得谢枝,但此刻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正是那谢家的大女儿,新做了我堂嫂的谢枝。”

    裴晚晴的眼中像有飞雪流转。

    ……

    积雪像做工劣质的皮革,在脚底下发出古怪的“嘎吱”声。裴晚晴在袖中捏着自己冻得失去知觉的指尖,轻声问道:“李少夫人……看起来如何呢?”

    君厌疾不着痕迹地瞥着她发间的红珊瑚发簪,心不在焉地想着谢枝今日的模样,不甚在意道:“她看起来并无不妥,反倒比起平日里还跋扈了些。”

    他这话甫一出口,却见裴晚晴眼中一瞬间似闪动着冷光。君厌疾觉得,她像是生气了,但她脸色变了几变,终究是没有发作,只是不再说话。

    君厌疾猜不着自己方才是哪句话惹恼了她,想了又想,道:“她今日风风火火地来找裴尚书,似乎……也是为了这件事。”

    “谣言一事?找我父亲?”裴晚晴的步子深深地,深深地在雪地上踩下一个坑。

    “嗯……”君厌疾话说到这儿,不知道该不该实言相告了,他看着裴晚晴被冻得发红的眼角,心里生出畏缩来,“许是想求你父亲帮忙吧,毕竟她在相府也是初来乍到,怕是抹不开面。”

    “噢,”裴晚晴把目光转开去,看着被打蔫儿了的珊瑚冬青的果子,像小时裹了一层糖霜的糖葫芦,于是她的眼神微微颤了一下,道,“经了这样的事,她心中想必是不好过的。殿下……殿下好心,若有机缘,也请求你稍帮衬她一二吧。”

    君厌疾困惑于她脸上那遥远而模糊的神情,但他思绪一转,只是轻轻地道了声“好”。

    又静了半晌,君厌疾像是预感到了逐客令似的,抢在裴晚晴开口之前颇有些局促地问道:“过几日……过几日便是高府的小宴,裴小姐可会造访?”

    裴晚晴不欲冒犯,但还是偷偷觑了他一眼,心里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如实道:“我与高家小姐是手帕之交,自然是要去的。”

    君厌疾一双弯如月牙的多情眼里几乎要跃出欣喜的火光来,但他似乎也是怕融了眼前的雪似的,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心绪收了回去:“那到那日,我有一件东西想要赠予娘子,请娘子赏脸收下。”

    说罢,他怕当下便被回拒,忙道:“今日裴伯父既然有贵客要招待,我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他雾青色的身影渐渐走远了,被大雪涂抹得愈发模糊,像宣纸上沾了水而被晕开的竹影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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