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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山浊

    李渡迎上高肃望过来的眼神,露出个浅淡却运筹帷幄的笑来,“朝廷可在盐场主要所在的各州设立司盐署,将现有的所有官属盐场悉数登记在册。每个盐场的十分之一需无偿缴纳给朝廷,余下的按每斤盐二十五钱的价格向商人发售盐引。如此,商人便可凭盐引在当地盐场采买所需的盐。”

    “可是,”高肃藏在一双长眉下的,仿佛过于疲惫而耷拉着眼皮的双眼,微微抬了起来,透出点深究的意味,“商人向来贪利图财,把食盐这种关系民生大计的重要之物交到他们手中,万一哪日他们竞相逐利,致使盐价大肆上涨,平常百姓又该如何自处?”

    “商人虽重利,但归根到底,还是要将盐卖出去,才能有利可图。若是盐价过高,百姓无法承担,买盐的人少了,那么自然会有一部分商人,出于利益,而将自己的盐价下调。如此循环往复,盐价必不至于高到离谱的地步。”

    李渡似乎并不觉冒犯,反倒向他一条条细陈起来,“再者,朝廷不是还有各个盐场缴纳的那十分之一吗?不消几年下来,必然有大量囤积。如若商人不肯自行降价,那么便由朝廷出面,低价售盐。如此,便可挽回局面。高大人以为如何?”

    高肃拈了拈雪白的长须,喉咙里像卡了口老痰似的,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皇帝似乎全然没有听见这细小的动静,因而并没有追问,只是撑着自个的脑袋,朝着低下扫了一眼,“以朕之见,丞相这个主意好极了,不知众位卿家还有别的意思吗?”

    今日这场小朝会,本就是为了清算各衙署一年的用度。因此到场的,便只有中书门下、三司、枢密院和六部的几位主事大人。

    大晋的官制放到历朝历代之中,又算得上奇特。因为当年高祖皇帝统一寰宇,事务骤然繁多,原有的僚属根本周转不开,因而便临时设立了诸多官职。而这些官职在历经百余年后,慢慢地就成了定数,也就是如今的中书门下、三司和枢密院,原本六部的职权,反倒被夺得只剩下了仅有的门面。

    在很多时候,其实六部的官员根本说不上什么话。但是现下,却有个人突然开了口:“听丞相方才所言,官府从每斤盐中得到的利润的确比现在高了,可是百姓却不得不花更高的价钱去购盐,难道这便是丞相要得的民心吗?”

    殿中余下几个人,都偷偷拿眼觑了一下,果然看到前头吏部尚书裴寒鸣那总是挺直的脊梁,如今正半侧过身子,望向李渡。于是众人都忍不住屏起了气。

    丞相在朝中几乎大权独揽,但并不代表真没有人看不顺眼,诸如高肃,诸如裴寒鸣,在朝中都有各自的底蕴和依仗。虽然比不上李党这棵参天大事,但是临了大事,总是有说话斡旋的余地的。

    李渡皮上仍是浮着一层不入骨的笑:“裴尚书,你真以为百姓有那么穷吗?为何朝廷年年收上来的税赋越来越少,可各路转运使呈上来的贡品却越来越华美。这还不是因为钱都进了百姓的口袋里,可是朝廷一想着加税,他们就四处闹事,加税之事便只能屡屡作罢。”

    裴寒鸣的脸皮下意识抽了抽,六部好几个官员私底下也偷偷拿官袍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汗。看透这潭水的人都听得出来,其实李渡这番话说得很无耻,但是谁也不敢跳出来。其一,自然是畏惧丞相的权势。其二,则是因为大家既然同朝为官,说白了,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各路下的州府监军那些腌臢之事,大家各自心里都清楚。但是要是谁先开了这个口,那就是跟整个大晋的官场为敌。

    别说是裴寒鸣,哪怕是李渡自己,恐怕也不敢干出这样的事来。

    而李渡这番话,其实已经将他的用意剖白得一清二楚了。朝廷财政维系愈发艰难,总要想出个法子来。明面上加税,百姓不同意,要闹事,闹得天下都不太平。

    那就干脆换个法子。

    你们平时不是都爱贪便宜买私盐吗?好,如今朝廷就大大方方地放开贩盐的渠道,让天下人只要有钱,都可贩盐,又不用担着丢脑袋的风险。可是这所谓的私盐,追根溯源还是官盐,不过是中间多转了商人这道手。而这道手又是最为关键的,既让朝廷达到了和加税一样的目的,又把骂名都扔给商人去受了。

    有人在心里默默地感慨了一句,李相在朝堂上风风雨雨十几年,依然屹立不倒,果然不是无缘由的。不论在道义上如何看待,他终究是有旁人都比不上的本事和心思在里头的。

    殿中静默了一会儿。

    参知政事刘知恒头一个笑起来打圆场。他向来生得白胖,又总是一副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圆润的脸上因这笑意而堆叠出几层肉来,圆鼓鼓的肚子又将官服撑得满满当当的,好似一尊慈眉善目的弥勒像,但是从没人真敢看轻了他。事实上,他这时候开口,就是给这事一锤定音了。

    “臣以为李相所言极是。高三司与裴尚书的顾虑,自然是出于忠君爱民之心。不过,诸位同僚心里都明白,国库的钱从何而来?自然是从百姓手里来。若不想法征收更多的钱,如何解国库之急,如何镇压变乱,如何救灾安民?难道我们还能用钱生钱,或是烧香拜佛把钱求来不成?”

    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默,底下众臣不由得都抬起眼皮子朝上位看了一眼。

    “陛下?陛下?”刘志恒抬眼看到皇帝向后仰靠在龙椅上,一副昏昏欲睡快要睡过去的模样,便轻声唤了几声,“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恩?”皇帝被唤回了魂,猛地挺起了身子,毫不掩饰地揉了揉自己的一双睡眼,又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还没完全清醒似的有些迷瞪地嘟囔了一句,“既然爱卿们都觉得这个法子好,那等年关过了,再拿到朝会上提一提,要是没什么问题,就着三司那位盐铁使叫,叫……”

    “陶攸。”李渡贴心地为皇帝补上一句。

    “对,”皇帝一拍桌子,“就那个陶攸,让他去办,好好办,不要辜负了丞相的一番苦心。”

    这事定了下来,其实小朝会差不多就算结束了。

    等人都散尽了,高肃佝偻着身子,站在檐下望着李渡远去的背影,缄默良久。直到身边的内侍为他打起了伞,小声唤他回神。他才道了谢,拂去飞入檐下落在肩上的零星的落雪,执着伞离开了。

    他已经很老了。行走在雪道上,天地间的寒意毫无阻碍地穿透他苍老单薄的皮肤,一直切入到骨髓深处,仿佛要将人肢解一般。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飞雪打在他被岁月染白的须发上,消瘦的身形像这世间的一缕烟似的,仿佛一口气就能被吹灭了。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内心有任何的起伏,眼中倒映着茫茫白雪,却暗藏古井般的幽深。

    像有一声幽幽的叹息轻飘飘地落下,却在转瞬间被凛风呼啸着席卷而去了,只余雪径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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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渡走出宫门,便见冯管事撑开一柄纸伞,匆匆跑来替自己遮雪,扶着自己一路往轿中走,一面压低了声音道:“老爷,之前您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李渡微微挑眉:“怎么说?”

    “鸿升票号出了问题,有数笔大额钱款对不上账目,可见是有人以假乱真,拿假银票兑了银子去。”

    李渡问:“那可查出造假之人是谁了?”

    “这……”冯管事看了下他的脸色,声音越发低下去,“鸿升票号的人,至今还未分辨出银票的真假,是以追查一事也僵在了此处。”

    “哼。”李渡掀了掀嘴皮子,冷嘲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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