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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情故

    “阿枝?”

    “啊?”谢枝正这么想的时候,被李承玉忽然叫了一声,颇有些慌乱地应道。

    李承玉很认真地看着她,那神情让谢枝想到学堂上苦读诗书却不得其法而向夫子请教的学生:“那宋四娘既然与赵如笙有世仇,为何二人不分道扬镳,还要继续纠缠痛苦呢?”

    谢枝两只眼都睁圆了,她可没想到原来李承玉还在想着方才的那出戏。她倒还真好生想了想,才回道:“因为他们对彼此只有爱,而并无恨吧。”

    她的眼中仿佛也有月光在流淌:“因为相爱,所以才觉得分开不甘。只是世间的道义硬要他们生出恨来。

    “顺从自己,愧对三纲五伦;顺从伦常,又觉意难平。”谢枝道,“世上的事,大概总是难两全吧。”

    又是一阵悠长的沉默,只有鞋履迈过长街的声音。李承玉冷不丁又问了句:“阿枝,若你是宋四娘,你会怎么选?”

    谢枝惊讶地挑起了半边眉,道:“这个问题……大公子你实在是难住我了。”她转过身子倒退着走,正对着李承玉,月亮挂在她的身后,让她身周好似都散着淡淡的银光,但她的面目却因背着光而瞧不清了。但李承玉知道她是在笑。

    “如果非要答呢,说句或许会叫大公子看轻的话,我觉得人生在世,自己顺心如意才是最紧要的。”

    李承玉看着她在昏暗的夜里隐隐流动的盈盈笑意,他想,他是能明白她的——

    “那阿枝,也有了喜欢的人吗?”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的魂灵好像从肉身里脱离了出来,高高地飘到半空,俯瞰着人间那个心中五味杂陈但仍旧故作无事的凡人自觉笨拙地问了句。

    谢枝把笑收了起来,但并非出于某种不愉快,而更像是雪一遇到阳光就会融化消失一样。她目光躲闪地望向街边早已闭门谢客的一爿爿店铺,又忽地放回到李承玉身上,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飘荡的魂灵在这一瞬间仿佛又冲进了身体里,李承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看着谢枝的模样,还似往常那般柔弱,却又像风中苇草,藏着一段坚韧。

    他一时心生恍惚之感——自谢枝入府以后,他一直觉得她年幼,没有长辈护佑,在京中无依无靠,而算作她沦落如此境地原因之一的自己,理应好生保护她,照顾她。

    但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谢枝变了吗?也许是,从前她看起来是那样胆小怯懦,后来才觉得其实她也有天真热烈的莽撞。

    从前万事在他眼中都若等闲,即使再意料之外的事他也可平静地重新筹谋,独独面对她,好似会为她的忧愁而牵肠,为她的快乐而喜悦,为她此刻的心有所属,而尝到一丝浅淡却深刻的苦涩味。

    天知道,他喝了二十几年的药,从来没为那些啮檗吞针般的药汤皱过一次眉,可现在那苦味却冲得他两眼发烫。

    他抱紧了怀里的花种子,看着眼前的谢枝,那双如星星般晶亮的眼睛仍然灼灼地望着自己,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起来。

    “那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他最后地说。

    谢枝坚定地回道:“是的,他一直都是。”

    李承玉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又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说着自己平日里根本不会说的话:“我曾经允诺你,若是你有了心仪之人,我会帮你设法离开。只是可惜现在时机仍旧未到……”

    他心里有种钝刀子剐肉的痛,但由这痛又生出种扭曲的畅快来。他想,他或许已是彻底地变得古怪了。

    谢枝有些困惑他怎的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来,沉默了半晌没说话,良久才在脸上拼凑出个释然的笑来:“大公子实在言重了,我明白此事关系到两家,不能由我一人做主,况且……”

    “况且……?”李承玉听她没再说下去了,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谢枝嘴角微微一弯,有种难得的狡黠,又有种难言的哀伤:“喜欢似乎是一种转瞬即逝的心情,但爱却是一种持之以恒的能力,这二者我究竟是居于谁呢,我也并没有想明白。”

    可是她一说完,又为自己的矫情不好意思起来,偷摸看了眼李承玉,见他只是沉思,便有意岔开话题去,于是指着他怀里问:“大公子,这些花种子,过不久就会开花吧?”

    李承玉在短暂的怔愣后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片刻后,又莫名地笑了起来,仿佛总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绕开了某个禁忌的话题。

    月光洒了长长的,长长的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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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朝中起了极大的震荡,虽被人刻意压着消息,但依旧在私下谨慎的闲言碎语中传了开去——程遗佩和程乐山被陛下亲笔御批处以极刑,人已押入绣内司的内牢之中,听候问斩;度支使曹观被削去三年俸禄,降一级留任原职,但其下两司案官吏均被革除官职与功名,永不叙用;京兆府尹张守祯被左迁至京外任知县;其余还有些零碎处置,不再烦絮。

    内牢里因着经年不见天日,总是飘荡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刑讯声和囚犯的哀嚎声,就如同这里的老鼠一样,随时会从任何一个角落窜出来。

    程遗佩像樽破庙里被信徒遗弃的旧神像,八风不动般盘腿坐在草席上,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如同被风雨剥蚀的石头,凌乱的白发像缠绕在身上的蜘蛛网。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辰里,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吓得负责看守他的狱卒时不时就来仔细打量几眼,生怕他早已断了气。

    直到一阵丁零当啷的铁链声响起,接着又是一声“咔哒”声,破旧的牢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程遗佩终于抬起了他那层层叠叠的眼皮,浑浊的瞳孔像两颗冰冷的石头,盯着来人掸了掸破木桌凳的灰尘,又施施然地坐下,继而慢悠悠地说道:“我听逢山说你想见我?”

    程遗佩没有一丝动容的痕迹,仿佛料到他迟早会来,只是掀动了下嘴皮子:“我们确实该做个了断,不是吗?”

    李渡捻了捻手指,看起来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岳父这次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幸而陛下英明不曾迁怒于我,不知岳父还想了断什么?”

    程遗佩一字一字道:“崇宁二十六年,朱成碧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朱成碧一案我从未经手过,倒是岳父你私放死囚,骗过了所有人,真是目无纲纪。如今有此下场,也怨不得旁人了。”

    “你倒是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你就不怕我把当年的事全都抖出来?”

    李渡忽地目露锋芒,像一支被搭上弦的弓箭,正冰冷冷地瞄准了自己的敌人:“如果岳父真有把握,那你在被抓进这绣内司的大牢之前,就该向陛下告发了。”

    程遗佩不说话了。

    “其实岳父你心中也明白,当年的事,你也逃不了干系,说与不说,你都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我便舍了这条命拖你下水又如何?”

    李渡脸上闪过一丝笑,像一缕云翳掠过:“因为你现在根本就没有资格再来威胁我。这么多年里,岳父背着我打的那些算盘,莫非以为我当真不知?你当年偷偷放走朱成碧,为的不就是留下日后好指认我的证据吗?不过岳父你可真是大意了,我早就派人去过朱成碧之前的藏身之处,也在他的尸体上放好了证据,把一切都料理得干干净净。岳父,你最后的指望,怕是要落空了。”

    这番话才像是最后的刀子,割得程遗佩的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伸出枯槁的双手想要往前抓住什么,却只有一片在仅剩的白色日光下漂浮的灰尘。

    牢门重又被锁了起来。铁栅栏分割着李渡阴影下晦暗的面容,只听得他缓缓道:“对了,岳父最后选择投靠高肃,确实算是最后的一招好棋了,高肃确也是个讲情面的人,这段时日也不是未曾为你想过法子。只不过我为岳父你布下的这局死棋,饶是他也破不了。

    “只不过那个陆明章,可惜了岳父没能早点看清他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这几年来,他表面听从于我,背地里却被你收买来探听我的消息,看你将要落败,他又着急忙慌地去搭上高肃这条船,名义上是为你牵线,可是一开始他递给高肃的投名状,也是你的把柄。不过岳父不必为此等伪君子动怒,安排好此人的结局,也算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桩事了。”

    “岳父,慢走不送了。”

    那悠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仿佛带走了这里最后的一丝人气,沉甸甸的黑暗与阴冷又卷土重来,让尘埃都落定了。

    程遗佩好像无法呼吸一般,张开嘴急促地吐息了几口,像条被拖上岸的濒死的鱼。他单薄的胸膛像被用力抽动的风箱一般猛烈起伏了几下,良久才像缓过气来。

    他缓缓转过脸,看向牢房的某个角落,不知是觉着冷,但是出于恐惧,全身颤抖了几阵,然后吊诡地朝着那空荡荡的角落,说了句话:“你那时,也和现在的我一样吗?”

    可是不会再有人理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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