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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冲天

    谢枝觉得自己后半夜还是模模糊糊地睡了会儿的,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眼睛又酸又疼又胀,心知是昨晚哭得厉害了。

    “少夫人?”

    谢枝循着惊呼声望去,只见站在门口的骊秋朝着自己扑了过来,扒着榻沿,一双眼珠子焦急地在自己身上转悠着:“少夫人,大公子不是说您昨儿在信王府过夜了吗,怎的又睡在这儿了,眼睛还肿得这么厉害?莫不是信王府有人欺负了您?”

    眼见着骊秋越想越离谱,谢枝忙伸手止住她的话头:“没有的事儿,你别担心啦,我就是……就是昨天……”

    仔细想来,对着李承玉编的借口,又不好对着骊秋说,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她的救星总算是来了——

    “好了好了,怎么一大早就跟审犯人似的?”李承玉走了进来,手里还抓了枚鸡蛋。他在一边桌子上把鸡蛋轻轻敲了一圈,顺着裂痕剥出个白润润的鸡蛋来,又从柜中取出块纱布来裹上,然后坐到谢枝身边,把她转过来,就用煮鸡蛋柔柔地给她眼睛消肿。

    骊秋委屈地砸了咂嘴:“我这不是关心少夫人嘛。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奴婢呢……”

    “此事说来话长,”李承玉慢悠悠道,“你若是关心少夫人,眼下还是先去准备洗漱和早膳。”

    “哎呀,奴婢都忘了这回事了,马上就去。”看到谢枝太过惊讶的骊秋总算想起眼下最要紧的事,便不再多问,就下去安排了。

    谢枝这才松了口气,鼓了鼓两颊,很是歉意道:“多谢大公子替我遮掩了。”

    “你呀,和骊秋倒真有意思,好似她才是做主子的才是。”李承玉笑起来。

    谢枝也被他逗得笑起来:“我这不是……心虚嘛……”

    说笑完了,李承玉又道:“我已派唐寻出门看榜去了,想必待会儿就有好消息传来了。”

    谢枝知道他有心宽慰自己,便道:“虽说我不紧张不期待是假,不过阿归年岁尚小,这次参加科举,也是让他长些阅历。”

    李承玉将煮鸡蛋攥回手心,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似乎消肿了不少,于是满意地点点头,道:“也是,经历些胜败得失,也算是对心性的磨砺了。”

    二人闲话了几句,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一堆人挤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说着些什么。

    李承玉看了谢枝一眼:“莫非是……”

    “阿姐——!!”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呼唤夹杂着欢欣雀跃,像支捎带着喜讯的箭由远及近,旋即回廊似乎传来一阵回荡的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少年便忽地窜到了面前来。

    “阿归!”谢枝惊喜地刚站起来,便被谢归扑了个满怀。

    “阿姐阿姐阿姐……”谢归抱着她转了好几圈,喊着“阿姐”就像小时候含着一块好不容易得来的糖一样,黏腻又眷恋。

    “好了我都快被你转晕了,”谢枝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快跟我说说,你这会试到底如何了?”

    谢归听话地松开她,正要说话,却愣住了:“阿姐,你的眼睛怎么……”

    谢枝欲盖弥彰地揉了揉眼,含糊道:“我昨儿不小心熬了个夜,早上起来眼睛可不肿了吗?你倒是快说呀,还跟我卖起关子来了不成?”

    谢归向来便是个好骗的,尤其对于自家阿姐,只一个“言听计从”,听了这解释也没多想,狡黠地眨了眨眼,神态又有些扭捏,既忍不住炫耀又想收敛着端出份谦逊来,最后比了个手势出来。

    谢枝皱着眉猜了半天不得其意,正要追问。

    这时候,院里的侍女们都被谢归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动静给闹得好奇地凑了过来,原说是去看榜的唐寻从后头钻了出来,扶着房柱大喘了几口气:“这小舅爷,可真能跑啊,我愣是没能追上。”

    李承玉看他浑身冒热气一般,笑着摇了摇头,把桌上茶壶推了过去,便道:“阿归这意思,可是排了一百七十一名?”

    谢枝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从李承玉转到自家弟弟身上,只见他抓着自己的袖子,扭了几下,然后抿着嘴笑,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名次是靠后了些。”

    这消息真是盖过了谢枝心里的阴霾。她欣喜地抓着谢归的手,道:“当真?你可莫要诓我?”

    谢枝这一问,倒也不是质疑自家弟弟,实在是阿归尚属年幼,家里人本就对这次科举没抱多少希望,只是望他长些见识,不料却有这般意外之喜。

    侍女们也议论开了。

    “少夫人的弟弟可真厉害,看起来还很是年轻呢,如今也是贡士了。”

    “如此说来,少夫人过了年才二八之岁,那这舅少爷……”

    “是啊,”骊秋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着急道,“舅少爷是何年岁了?”

    谢归听到她们说话,少年人到底忍不住矜傲的心思,微微仰起脸道:“我今年十四呢。”

    “呀!”这下侍女们都惊讶地捂嘴感叹道,“十四岁的贡士,这也太年轻了。”

    “还有更年轻的吗?莫非我们舅少爷这下是大晋最年轻的贡士了?”

    众人之中,唯独骊秋不大高兴的样子,只听得她道:“十四岁……瞧你们没见识的样子,我们大公子考上贡士的时候,也才这岁数呢。而且大公子可是头名!会元!你们懂吗?”

    她越说越大声,这下子大伙儿全听见了。侍女们这下惊异的目光又落在了李承玉身上,这到底是是六七年前的旧事了,她们大多没有骊秋在相府的资历这么久,是以还一直以为大公子一直待在府中不怎么出门呢。

    唯有谢家两姐弟僵立在当场,只是缘由不同。谢归很是尴尬地挪了挪脚,他正是得意的时候,骊秋的话简直像盆冷水似的浇在他头上,让他一时颇觉狼狈。可谢枝却是想到了和老师重逢时,老师对她说李承玉是那一回的殿试末名……她有些懊悔,觉得自己方才有了忘了形,似乎踩在了他的伤疤上,小心地睇了一眼,见李承玉果然收起了方才的喜色。

    “骊秋。”他很是郑重地念了一句。

    “奴婢……”看到少夫人茫然无措的样子,骊秋也后悔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起来,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福了福身,道,“奴婢下去继续准备早膳了。”

    骊秋这一撤,其他侍女们也觉出气氛的微妙来,纷纷私下里互相扯了扯袖子,又潮水般地退去了。一旁一直猛喝水的唐寻咽下最后一口水,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水渍,也匆匆告退了。

    李承玉脸上的肃然只在方才一瞬间蜻蜓点水般掠过,这下又歉然地看向谢归:“平时我对院里的丫头们疏于管教了,你莫放在心上。”

    谢归眼下面对这位姐夫的心绪实在复杂,往谢枝身边靠了靠,怯怯地摇了摇头。

    在这短短的数息之间,谢枝心里跑过无数个念头,然后抓着谢归的手臂,道:“你可是一放榜就跑来了,还未去见过父亲母亲?”

    谢归看她脸上喜色褪尽,很是肃然,愣愣地点了点头:“我想先告诉阿姐。”

    看谢归似乎被自己吓着了,谢枝松了松紧绷的牙齿,让神色柔和了几分,又道:“那你快回趟家吧,他们也该等急了。你如今中了贡士,家中还得摆宴庆贺呢,咱们很快又能见面的。”

    “嗯。”谢归又高兴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家啦。阿姐你昨夜没睡好,就再好好歇歇吧,不必送我。”

    说完,他又犹犹豫豫地看向李承玉,看对方面色是惯常的柔和,好似惠风和畅,也不由笑起来:“姐夫,那我就先走啦。”

    李承玉点点头,道:“回去路上可要小心。”

    “一定一定。”谢归露齿一笑。

    看着谢归走远了,谢枝踌躇了会儿,又去偷偷看李承玉是何神色,结果恰好被对方的目光抓了个现行,看他挑了挑眉以表疑问时,她到底还是硬着头皮道:“大公子,对不起。”

    她这么一说,李承玉更奇怪了:“你是有何对不住我的?”

    他这么一问,谢枝反倒不好答了,脚尖无意识地磨蹭着地面。

    看了会儿,李承玉忽然笑出声来:“你莫不是也知道了我殿试拿了末名的丑事吧?”

    谢枝心头一跳,可看李承玉脸上一丝阴翳也无,反倒云淡风轻的,又松了口气,如实道:“我……我是无意听到过。不过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这是……殿试原不止是看才学,名次本就不必过于看重。”

    可这话说到半截,谢枝却犹豫起来,她自进相府以来,听到的各方说法,都是先帝很是爱重李承玉,怎么又指他为末名?莫非这其中,尚有隐情?

    李承玉不声不响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目光转向院中那树簌簌的梨花:“我本就才学浅薄,沦为末名,也在情理之中,又怎会介怀别人提起呢?”

    看谢枝很是茫然若失的样子,他露出一段笑来,道:“骊秋该备好早膳了,你快去吧,把饿坏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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