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后，食肆又喧闹起来，有一少女显得格格不入，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夜色，乌云遮月，浓墨的黑蔓延到她眼底，让人看不清切。

    陆念慈侧头，忽地笑着对韩窃风道：“可否将你的剑借与我。”

    韩窃风被她这变脸的举动弄得有些懵，但她看向自己的表情实在是无害，下意识的要点头。

    头还没点下去，下一瞬腰间的短剑被人快速的拔走，那把沾染了无数鲜血的剑，发出“铮”的一声，剑气撕裂了风，剑出鞘了。

    在手掌握住剑柄的同时，陆念慈的身影猛地冲向夜色中。

    她的动作太快，甚至掀起一阵轻风刮在韩窃风脸上，哪还有在程尉泽怀里的柔弱感，他下意识的看向程尉泽，刚转个头，就感觉脸上又是一阵风吹过，电光火石间，他眼睁睁的看着脸色阴冷到极致的陛下在他面前掠了过去。

    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夜色中的一前一后的身影。

    抬脚跟上去，脑中浮现到陛下那张脸，他不由的加快步伐。

    韩窃风想，今晚可要热闹了。

    毕竟陛下疯起来谁都拦不住。

    夜色中，陆念慈随手牵了一匹拴马桩的马匹，翻身策马，迎面刮得寒风让她的面颊僵硬，身体的暖意也被冲刷个干净，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丝毫不能压制住心中炙烤般的痛觉。

    当与徐云川相关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她所有的冷静都作古，脑海中充斥着徐云川那张可恨的脸。

    行至一个岔路口，毫不犹豫的弃了官道，转头踏上羊肠小道。

    残月从云层中钻出，月光皎皎穿过树上的枝叶，印下满地斑斓。

    借着光亮，她能隐约能看到前方一行人。

    许是她过于专注的奔向前方，没注意到落在她后头的程尉泽和韩窃风已经和自己拉近距离。

    忽然，身后风声骤变，下一秒马背上多了一个人。

    陆念慈心下一惊，下意识的肘击后方，另一只手也摸出韩窃风的剑凌厉的向后方面部攻去。

    没成想被那人轻松的躲掉，甚至想要捏碎她的手腕，迫使她手中的剑掉落，随后反手将她两只手一并牢牢地钳制住，压在她脊背上。

    忽然多出的重量让马儿惊着，加上此时没了缰绳的束缚，马儿嘶吼一声，疯狂地乱窜起来。

    那人的胸膛紧贴她的背部，手臂强硬探上前，大手抓住了缰绳，却并不操控马儿缓下来，反而腿下用力地一夹马腹，马儿受痛顿时嘶鸣了一声，横冲直撞地疾跑。

    陆念慈脑袋猛地向后撞去，想要趁后面那人吃痛的间隙摆脱束缚，却见那人略微侧头，躲了过去，但还陆念慈的动作快又狠，还是撞到了他的下巴。

    闷哼声响起的同时，陆念慈身体忽然一僵。

    这是，程尉泽的声音！

    “阿苑，你要去哪呢？”含着笑意的声线响起，莫名的给她一种冷意。程尉泽的声音越是满含笑意，内里越是扭曲。

    虽然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但陆念慈知道，他一定是在笑，并且是疯狂的笑。

    “让我猜猜，会去寻谁呢，”他顿了一下，似乎抑制不住声线中的笑，“该不会是想跟着这伙人去寻……徐云川？”最后三个字从他口中一顿一字地吐出，忽地在她脑中炸开。

    只要提徐云川，他就会变得不正常。

    于是她迅速的开口：“不是！”

    又快又疾话一脱口，反而显得欲盖弥彰，她意识到不对了。

    刚要开口解释，崎岖不平的小径致使马背上一通颠簸，遏制住了她喉咙的话。

    摇摆不定的身子被这颠簸引得一歪，她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离了马背，眼看就要跌下马，她极力的稳住身体，可双手被钳制，并且程尉泽没有一点要拉自己上去的迹象，她只能咬牙用脚背勾住马镫。

    她努力的平衡身体却还是不住的跌向地面，有种头皮要擦地的感觉，飞速奔驰的马儿摇晃的厉害，晃得她头昏又恶心。

    “阿苑，你说我此时此刻松开手，你会如何？”他端坐在马背上，语调依旧含笑，透过寒风传入她耳中。

    若是此时跌下马，怕是再也醒不来。

    “我，我是想…杀了徐云川……他身旁……所有的人。”脑子有些充血，身上直冒冷汗，她喘息着声音回道。

    方才钳制住的双手，此时却是支撑着她不掉落的救命稻草。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摔死时，倏忽，钳制住的双手被拖带起来，力道连带着让她直起了身子，她再次的被人禁锢在怀中。

    她听到自己因惊吓而砰砰直跳的心脏声，不……，除了她的心跳声，还有一人，是从她背后的那人的胸膛处传来的——一个比她跳动的更快更有力的心脏。

    是兴奋到极致的心跳。

    “阿苑，想让我帮你吗？”声音在她耳后响起，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侧。

    陆念慈叹息一声，知道现在自己只能回答“想”。

    “陛下，我想，求您帮我。”她全身俯于马背，唯恐自己跌下马。

    这句话倒也不假，她的确需要程尉泽帮自己。

    但是她不知道程尉泽口中的“帮”是指杀了清锋，还是帮她杀了徐云川。

    “陛下，你真的会帮奴婢杀了徐云川吗？”

    不知是不是呼啸的风太凉，从她口中吐出的话显得艰涩起来。

    “我当然可以帮你杀了他。”

    陆念慈心跳快了一拍，惊讶程尉泽竟轻易的答应帮她杀徐云川。

    徐家在盛国的势力甚至可以说滔天，在朝廷上只要是徐家想的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要想杀了徐云川，那代表着拔除徐氏，甚至颠覆整个盛国。

    世人皆贪图安逸享乐，唯恐有半点履险蹈危，程尉泽会因她一句话而颠覆盛国？

    感受到她心脏的跳动，程尉泽凑到她耳边，冰凉的唇若有若无的碰了碰她的耳朵，轻谓一声，语调拉长而慢，“不过……想要我的帮你，这可是需要条件的。”

    陆念慈毫不犹豫道：“无论什么条件奴婢都答应！”

    寂静的夜中忽地响起他抑制不住的笑声，笑得陆念慈心底发寒。

    半晌他笑够了，突然道：“阿苑，你说你可不可笑，三年前你不惜装作婢女骗我退婚，只为了同他在一起，而今却又求我帮你杀了他。”

    陆念慈心沉了下去。

    “对不起，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不记得我那时为什么要骗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可以弥补我的过错。”陆念慈搬出失忆才会说出的话语，妄图引程尉泽软化。

    身后的他不为所动。

    “阿苑，你还在骗我。”他轻叹一声。

    陆念慈深吸一口气，道：“奴婢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程尉泽缓缓直起身，意有所指道：“阿苑的心肠可真硬，同我不说一句真话。”

    陆念慈掌心被冷汗濡湿，他这是知道些什么了？

    她压下慌乱的心跳，不想让程尉泽发现自己的异常。

    程尉泽淡然的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在这空旷的山林中给陆念慈一种诡秘而压迫的错觉。

    “程尉泽，对不起。”她开口道，说出的话语情真意切，真真的含着歉意。

    仔细想来，她确实对不起他，从两人相识到如今，皆是她编织的骗局。从前骗他退婚，如今骗他自己失忆。

    甚至在前一句，她还在因为想让程尉泽帮助自己杀了徐云川而骗他，语言在此时显得苍白而无力，她嗫嚅了半天，只得吐出这三个字。

    话音刚落，身后人顿时停了哼着的小曲。

    半晌无言，不知过了多久，他喟叹一声，突然道：“罢了，先解决这几个碍眼的家伙。”

    没给陆念慈反应的时间，他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随着马儿高亢的一声嘶鸣，飞速的踏蹄而追。

    剧烈起伏的马背让陆念慈一下子撞进身后人的胸膛，震得她不自觉的抓住她握着缰绳的手。

    冷冽的风呼呼地刮在耳边，眼前一群黑影越来越近，眨眼间便拉近了距离。前方一行人纷纷停了下来，居中的清锋眼神扫过来。

    程尉泽没有停下，依旧急速的向一群人冲去，陆念慈甚至怀疑他要不管不顾的策马撞上去。

    此时清锋一群人已经亮出了手中的剑，一副要将陆念慈二人围剿斩杀的模样。

    风声，呼吸声，程尉泽漫不经心的轻笑声，以及对面一群人拔剑的剑鸣声，厮杀一触即发。

    人群中有人按耐不住，策马冲了过来，手中的剑直刺向陆念慈面上。

    她手中没有兵器，身体绷紧，正思考怎样夺剑反击时，千钧一发间，程尉泽拉住缰绳，手中抽出剑，一招斩下那人的手臂，一招封喉，那人用左手摸了摸喷血的脖子，不敢置信地跌下马。

    程尉泽皱眉得将陆念慈像后拢了拢，躲开空中飘洒的血迹。

    见同伴惨死，一群人怒吼着，执剑围攻，忽然被一声令下顿住。

    “停下。”清锋眼下看清了来人是谁，制止了手下。他眉头紧皱的看了眼陆念慈身后的程尉泽，随后目光落在陆念慈身上，“姑娘，请止步。”

    “既追到了北境，为何不杀我？”

    陆念慈从一开始就盯着清锋，想从他表情中窥见些什么。

    可他依旧是那副死鱼脸，听到她这话连眉头都没皱。

    “既然姑娘找到了归宿，望此生不再踏入东陵半步。公子有一句话带给姑娘，陆家人的尸骨还未挫骨扬灰，不要妄想扳倒徐家，你做不到。若让公子发现姑娘踏入东陵，必将姑娘家人挫骨扬灰。”

    他如往常般喊她姑娘，像一切都未发生过。

    这算什么，徐云川灭了她全家，现在又让自己属下装作一副善人的模样，饶她一命。

    陆念慈全身都在抖，她一面庆幸家人的尸骨还在，一面愤恨徐云川不但杀了自己全家，如今还用自己家人的尸骨威胁她，两种极端的情绪混杂着，让她一颗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牢牢揪住，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席卷全身。

    “无趣。”程尉泽手中转着的剑的手忽而停住，他阴沉沉的开口。继而策马上前，手执利剑向清锋扑杀过去。

    待现场的人反应过来，程尉泽已经逼近清锋，清锋措手不迭躲闪，剑刃还是擦过他的脖颈，霎时便显出一道红痕。

    清锋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一道裂缝，他戒备的看着程尉泽，似乎没料到他动作如此快。

    见他躲过，程尉泽轻笑一声，脸上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跟随清锋的一行人挥剑上前，剑尖还未触及两人衣袖便被一剑封喉。

    陆念慈被他抓住缰绳的臂弯环着，能够清晰的看到被切断喉管的人茫然又痛苦的神情。除此之外，她感受到程尉泽的心跳在快速的跳，甚至身体都在在战栗。

    “阿苑，开心吗？”耳边传来他抑制不住的兴奋声。

    程尉泽现在就是个沾染血腥的恶鬼，享受着杀戮的快乐，招招封喉夺命。有温热的鲜血喷洒，在地上洒出长长的血痕。

    对待清锋的攻击，程尉泽接招，但不反击，清锋使出一招程尉泽破一招。不多时地上倒下一片尸体，仅有清锋还尚在。

    陆念慈她心惊程尉泽武力如此厉害，血腥的场面一时间让她不由的心悸。

    虽然只有清锋一人，但他依旧拿着剑毫不犹豫的冲向程尉泽。

    手中猝不及防的被程尉泽塞一把剑，他攥着她的手挡下清锋的招式，然后说道：“阿苑，动手杀了他吧。”

    他手掌带着她的手将剑刺入清锋心脏，最后一刻陆念慈用力调转方向，最终剑锋偏离，刺入了清锋的腹部。

    “等等！”她慌忙道。

    “阿苑，这是不舍得杀？”程尉泽的森森的声音响起。

    “不是，我有问题要问他。”她解释道。

    程尉泽手勾起她鬓边被血溅上的一缕发，语意不详道，“是吗？”

    她看不到身后程尉泽的表情，只得转过身，仰头对上他的眼睛道：“奴婢绝不骗陛下。”

    “妹妹，你不厚道，怎么把剑丢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两人的对话。

    韩窃风拿着捡回的剑抱怨道，他方才一直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等着陛下泄火后再出现。见两人气氛不对劲，程尉泽脸色阴沉，只能硬着头皮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半晌，程尉泽命令道：“韩窃风，将地上的人带回宫。”

    “是。”韩窃风恭敬回道。

    陛下发话了，不敢不从。他瞅了一眼陆念慈，心中默念一声对不住了，我也爱莫能助后，然后一掌拍晕地上捂着腹部的清锋，掏出不知道从哪得来的绳子将地上的清锋绑住，将人抬上马后立即策马奔腾，身后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别让他死了。”陆念慈冲韩窃风喊道。

    策马少年头没回，挥了挥手臂示意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