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尉泽脸上的不悦褪下，取而代之的是眉目森然。

    他的手细细地捻着陆念慈耳边的一缕乌发，面容带着冷意道：“说。”

    “外面有蹲守的人，”韩窃风快步走进，瞥了眼窗外，压低声音又道：“门外厅内有三个着装利落的男子，楼下门口处几个，他们手中藏有利器，除此之外不知暗处还有多少人。”

    “不清楚他们目的，但可以确定是盯着我们。”韩窃风想了想，补充道。

    趴在程尉泽怀里的陆念慈的心突地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暗香所说的“我们”的人，方才因亲吻而潮红的面颊煞时白了，眉头也不自的蹙起。

    她担心暗香这么多些天没联络自己，是去筹划强行带着自己走。

    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程尉泽测过脸，看她脸色发白，转头向韩窃风道：“药拿来。”

    韩窃风正思考着怎么突围，听程尉泽这么一句话，有些愣，回神后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关头不担心自己的命，反而想着给一个小小伤口上药。

    他快速的将手中的膏药递出，语气中带着无奈，“陛下，咱们在明他们在暗，保险起见，应快些脱身。”

    “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程尉泽没回他的话，而是反问道。

    说着，程尉泽将怀里的人儿翻了一个身，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手指擦出药抹在她指尖伤口上，伤口碰上药有些疼，加上她心不在焉，猛地感受的手指的疼，动作极大的抽回手。

    “方才买药回来发现这些人盯着这里，在进食肆之前我观察过，他们不在；出去买药也观察过，这些人也不在。买药进食肆之时发现了这些生面孔，衣着皆简单利落，衣袖用套臂束着，我还观察到有个人衣摆下的小腿部位藏有短刀样的利器，看……”韩窃风被陆念慈的反常的举动打断话语，目光转向她。

    程尉泽倒没什么反应，他手停在半空，转眸看向陆念慈，脸上神色莫测。

    反应过来的陆念慈对上程尉泽的眼睛，心下一惊，随即手指抓着他的胸前的衣襟，状似害怕道：“陛下我们快些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程尉泽拉回她的手，脸上神色依旧淡淡，慢条斯理的包好手指，就在陆念慈心放了下来之时，突然听他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这与阿苑你没关系，阿苑在担心什么？”。

    一听这个称呼陆念慈脸色一僵，这是怀疑到自己身上了。

    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孤女，自从被抄家后就孤身一人，暗香找到她之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父亲给自己留有暗香这伙人，况且自己现在都不知道暗香所说的“我们”是多少人，上次见面太过短暂，什么都没弄清便被迫分开，那程尉泽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暗香没有自己的命令，应当不会擅自行动，父亲无论是带兵还是对待暗卫和手下的第一准则都是绝对服从主子的命令，既然父亲将暗香留给自己，那她必然不是一个不停命令擅自行动的人。

    程尉泽此举八成是炸自己呢。

    想通后，她眨眨眼睛，迅速扯出一抹害怕的笑，“陛下说笑了，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呢，他们藏有暗器，是有备而来的，定是要杀了我们！在这里太危险了，我怕……”说道最后她低着头，抓在他前襟布料的手都在颤抖。

    像是真的是很害怕。

    天色已暗，屋内只有烛光，楼外街道依旧热闹，尽管街边的烛火肆意，但烛火照不到的地方更多，黑漆漆的夜幕下，就算是暗处藏了什么人，也不会被发现。

    屋内静悄悄的，埋在程尉泽胸口处的陆念慈看不到他的神色，同样的是他看不到陆念慈的神色。

    她不知道程尉泽信没信她说得话，但他也没理由不信。只是他怎么还没动静，难道就坐在这等着人们来杀？

    沉默半晌，还是韩窃风打破平静，他咳了一声，见抱着的两人没反应，又使劲的咳嗽了两声，没成想用力过度，一时被口水呛着，还真的咳嗽了起来。

    这下程尉泽抬眼，看向因咳嗽而整张脸通红的韩窃风后，他这才将陆念慈放到座椅上。

    好整以暇的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碗中，“先吃饭，他们要动手的话应该趁你离开的那会，那才是最好的时机，而不是等到现在。”

    韩窃风身上佩戴着短剑一看就是练家子，而反观程尉泽和陆念慈，一个人虽然身形高大却衣着闲适，倒像是清正读书人，一人是面容姣好的弱女子。他们既然是在韩窃风出去买药时就盯上他们了，如果要杀他们，那无疑会选择趁韩窃风不在时动手，毕竟解决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对他们来说很轻松，既然这么长的间隙中没动手，那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了他们。

    见程尉泽从容不迫，韩窃风看向窗外，有些犹豫的坐下，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展颜一笑，皱起的眉头拉平，又恢复了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外面情况扑朔迷离，眼前两人安闲自在的吃着饭，陆念慈却不能像两人一般宽心，她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放宽心些，兄长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况且程兄舍不得让你死在这。”韩窃风见她低头耷脑，眉梢轻挑道，虽是宽慰的话语，但他有意拖着腔调，显得语气有些欠。

    陆念慈听他故意扯出的腔调，心中不安散去不少，程尉泽和韩窃风都不是普通人，要真的没有把握他们也不会如此的神闲气定，心中有数后，她向韩窃风露出个笑脸来，继而轻声应了一声。

    “我相信兄长们。”

    程尉泽瞥了她一眼，神色微漠。

    酒余饭饱后，三人走出厢房，韩窃风在前，手上松松垮垮的拎着一壶酒，一双桃花眼中暗藏着锐敏，不动神色的扫视着周围，脸上却仍旧是一派恣肆。陆念慈在韩窃风后面跟着，而程尉泽则是在她身旁，两人并肩。

    刚出门，陆念慈的目光便快速的锁定楼下临食肆门边的一桌食客，桌前坐有三人，桌上有几道菜式，还摆着两壶酒，身着深色衣物，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饰品，从她的角度看不到桌子底下的小腿部位藏有短刀，要不是她察觉到有一瞬间他们的身形都不约而同的停顿了一下，她甚至以为不过是一桌普通的食客。

    前面的韩窃风不急不躁的下楼，身后跟着的陆念慈和程尉泽还是并肩走着，她暗中扫视一圈一，除了这一桌外没有。

    随着台阶一阶阶走下，陆念慈这才发现一人的小腿部位的衣料微微鼓起，不细看压根不出来。

    楼下桌前的三人有一人是面对着楼梯，陆念慈看了一眼，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而另外两人分别四方桌的另外两边，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大半个测影，看不到面容。

    虽然她看不到，但这人给她的感觉有些熟悉。

    没由来的熟悉感，肯定是见过很多次面才有这种熟悉感。

    难道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般想着，陆念慈心下的不安重新聚起。

    大费周章的跑来北境的地界，她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像是验证她的想法，在距离食肆门口处不远，那人微微侧身，面容彻底的露在烛光下。

    陆念慈脚下霍然一顿，眼中瞬息被寒意覆盖。

    清锋！

    自小跟在徐云川身后的侍卫。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觉得这身影熟悉。

    她与徐云川见的每次面都少不了他，当然熟悉。

    清锋与他主子的温润不同，他像冷硬的剑锋，剑刃永远朝主子对立面。

    他出现在这，是为主子报仇来了？

    自己捅徐云川的那一剑半分力气没存，死了倒也正常。

    心中恨意被涌现快意替代，嘴角带着寒意的笑容涌现。

    对面的人看清她的脸时，只是愣了一瞬，眼中没有一丝意外，冷硬的眉眼静静的望着她，似乎早就预料到她还活着。

    身旁的程尉泽见她停了下来，视线落在她面上，能够清晰的看到她眼中闪过恨意。

    他面上一片漠然，心中却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叫嚣。

    恨他吧，阿苑，你该恨他的，不要再爱他！要恨与他相关的所有人！

    察觉到自己落下程尉泽一步，他淡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陆念慈转过视线，笑容敛去，抬脚跟上继续向食肆外走去。

    在路过清锋一桌的同时，她身体肌肉绷紧，做好随时闪躲的准备。

    清锋却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动作。

    “陆姑娘。”冷硬的声音喊她。

    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青一红的身影迅速的挡在她面前。

    令她意外的是韩窃风，原本先她和程尉泽两步的韩窃风甚至是眨眼间出现在她面前，脸上褪去不着调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杀意。

    清锋站起，他同桌的两人也迅速的站起，单脚踩着桌子，手掌按在小腿胫骨处，像是要随时拔出利器，门外也突然涌现几人。

    韩窃风手此时也按在了腰间的短剑上，在这剑拔弩张中他还不忘调笑道：“妹妹，今天兄长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滴血不沾衣。”

    空气似乎都被杀意凝成了冰，双方蓄意代发。

    食肆内的有食客见此，不由的屏住呼吸，唯恐殃及。

    陆念慈盯着清锋，恨不得手中立马出现一把剑，像杀徐云川那般捅死清锋，她要杀光徐云川身边的所有人。

    门外的几人渐渐聚拢，形成半圆将陆念慈几人围着。

    正当陆念慈以为免不了一场恶战时，清锋筱地开口：“退下。”

    旋即向她拱了拱手行一礼，“姑娘既已身在北境，便知已没了回头路，不要妄想踏入东陵半步。”

    话落，没等她反应过来便疾行而出，一行人的身影瞬息间隐入黑夜中。

    “哎，怎么突然走了？还没开始打呢。”韩窃风搔了搔头，语气有些遗憾。

    “妹妹，你认识他吗？”他开口问。

    陆念慈愣神的望着清锋消失的地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答韩窃风的话。

    为什么他没动手？为什么不为自己主子报仇？

    陆念慈清晰的记得徐云川的血顺着剑身滑落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她从徐云川胸口拔出剑时那争先恐后涌出的鲜血量足以让他失血而死。

    若徐云川身死，徐家不杀了自己是不会罢休的，徐家在盛国权势滔天，要想杀了自己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所以她才千方百计的留在程尉泽身边，借助他的势力来庇护自己。

    她知道徐家的人一定会找到自己，不过让她意外的是清锋先找到自己，可他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一个念头忽然闪现在她脑中——徐云川还没死。

    当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恨意充斥着她，让她身体颤抖的快要站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