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

    元启十二年,寒冬腊月,雨夜。

    黑云压城,寒风凛冽,空气中弥散着泥土夹杂着铁锈的腥气。城中百姓皆门户紧闭,唯恐风雨殃及自家。

    突然,天空惊现一声炸雷,霎时狂风裹挟着硕大的雨珠像无数条鞭子,死命地往人身上抽。

    一声嘶哑而凄厉的声音破空传来——“幺儿,快走!!”

    夜色中,身着重甲的禁军围着将军府,源源不断的士兵冲进府邸。府邸内,遍地尸体,府中尚有一中年人拼死抵抗——盛国镇国将军陆征。

    陆征手持长枪,双目充血,身上的长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将手中的长枪奋力的刺出,面前围着圈的士兵瞬间被横扫在地,瞬息又冲进无数的官兵。

    他的身后,跪坐在血泊里的少女抱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妇人,少女仿佛没听到中年人的声音,没有丝毫反应。陆念慈双手紧紧环住母亲,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冲刷着血泊,血色也渐渐变淡。

    见身后人没有动静,陆征退后几步,扯了陆念慈的衣领就要杀出一条路,可方才一会的间隙,院内冲进的士兵已经将两人团团围住,严丝密封,没有一个缺口。

    “莫要再反抗了,你陆家今日别想爬出去半只蚂蚁。”奸细的声音传来,士兵顿时恭敬的让做两旁,留出一条小道,中间走出一名老太监,是皇上身边的得力心腹。老太监慈眉善目,脸上堆满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陆家岂容你个阉人置喙!”陆征手中动作不停。

    “哼!”老太监脸色顿时一变,脸色阴沉,慈眉善目的脸也变得尤为可怖,“刑部侍郎呈上的折子圣上已过目,证据确凿,陆征通敌叛国,下旨缉拿,倘敢反抗,格杀勿论!”

    陆念慈被父亲挡在身后,听到刑部侍郎四个字,顿时她脑中像是被一记猛捶狠狠地敲中,“我陆家忠心耿耿,从未叛国!证物是伪造的!”她愤怒的吼道。

    可……没有人会听一个罪人的话语。

    老太监不耐的挥手,霎时刀剑刺来,陆征更是悲愤至极,他为盛国征战十余载,到头来却家破人亡。

    他挥动手臂,向前劈去,猛攻对面,妻儿被杀的愤恨,忠君却被抄家的怨,在此时化作了实质。只听咔嚓声不绝,士兵还未来及惨叫出声便被抹了脖子。

    陆念慈捡起地上的剑,长剑在她手中翻转,一双杏仁双眸慑出两束冷厉眸光,脸上挂着誓要杀绝眼前人的凌厉。

    两人屠杀的气势震慑到围着的士兵,一瞬间竟无人上前。

    见此情景,老太监脚下向后退了几步,阴沉着脸对着弓箭手命令道:“放箭!”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箭雨袭来。

    嗖嗖的破空之音响起,在空中闪电般的穿梭而过。

    陆征动作迅疾操纵着长枪抵抗,可到底是经历过一波波的围攻,他身上已负伤,体力也耗尽,此时再加上漫天的箭雨,让他渐渐招架不住。

    手上慢了一瞬,扑哧一声,冷冽的利器深深的没入皮肉中,他只觉胸口一同痛,身体止不住的踉跄后退。

    彻骨的疼痛让他拿着长枪的手剧烈的颤抖,长枪垂落在地支撑身体,箭雨还在继续,眼睁睁看利器逼近,他手上青筋暴起,抬手要挡。

    “锵”的一声,一个纤细的身影冲出,手持长剑挡在他面前。

    “爹爹,我们一起走!”

    她一手执剑,一手拉着陆征快步后退,想找到可以遮挡的物件,可偌大的将军府前院,除了遍地尸体外,竟没有可遮挡的物件。

    面对源源不断地箭雨,此时的反抗犹如是螳臂当车,不消片刻便会死于乱箭,陆家父女显然也明白。

    “快逃!往北走!!”陆征挣开女儿的手,把她挡在身后,狠狠退了她一把,催促道。

    北方边境最是混乱,这两年更是建立了伪朝,逃去那儿方有一线生机。

    “不,爹爹,你和我一起走!!”陆念慈面颊苍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崩溃,仿佛下一刻就跌落在地,只有那双杏眸中满是仇恨的烈火,烧的她满眼通红。

    “如今你是陆家的希望!你想让陆家上上下下百口人就这样无辜受冤的死去吗?!”

    话音刚落,一支利箭飞来,他侧身用身体充当着陆念慈的盾牌,箭头钉进他的身体,直刺入胸膛。

    仓促间,他看着这个让他最操心、最疼爱的女儿,心中只余悲凉,若非逢此变故,她应当是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度过一生,而不是消弭在今夜。

    高大的身影坠落在陆念慈身上,迸射的鲜血溅到她脸颊上,下一瞬被冰凉的雨水冲刷掉,陆念慈鼻腔内充斥着血腥味。

    她感觉自己身体内的血液通通结了冰,心底的寒气把她的呼吸也冰冻住,她颤抖着手想要擦拭从父亲口中流出血沫,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不!不!”,她哀求道,不能再失去父亲了,这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位至亲。

    陆征灰白的脸上毫无生气,只有胸口的剧烈起伏可以看出他不是死人,他抬手想要摸摸眼前的女儿,却只是徒劳,胳膊如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

    “幺儿,幺儿,活下去!”声音他口中撕扯出。

    “好,好,我会活下去,爹爹我只有你了,你不要抛下我!”陆念慈眼泪横流,脸上满是绝望和恐惧,这种一夜之间失去家人的痛苦让她几近崩溃,随之滋生的仇恨如铺天盖地般笼罩全身。

    她恨,恨这世道的不公,恨皇帝昏庸,奸臣当道,更恨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害得家破人亡,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手足惨死。

    “如果还是我陆家的女儿,就走!否则……我死后也不会认你!”

    陆征喘着粗气,又道:“你好好的活着,我们陆家方有洗刷冤屈的一日!”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塞进她手里:“此物万万不可交予他人,一定要记着!”

    遗言似的话语,让陆念慈的眼泪夺眶而出,嘴边将要脱口的哭腔被她死死克制住,至亲手足惨死,满门被屠,她还有仇未报,她不能软弱。

    “答应我!活下去,好好的活着,为陆家平冤昭雪!”陆征用力推远她。

    “快走!”他长枪抵地,不顾后背锥心的痛,摇晃的站起,冒着箭雨冲进人群厮杀,为他的女儿杀出最后一条路。

    陆念慈狠狠的抹去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渍,手中紧紧的握着布帛,望了眼仿佛在血水中泡着的父亲和黑暗中躺在冰冷地上的母亲和弟弟后,决然的转身。

    她沿着内院墙根向西耳房狂奔,此刻她清楚的知道,陆家倒了,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

    今日之前,她是京都女娘人人羡慕的将军府小姐,父亲是正一品镇国大将军,未婚夫君是皇帝亲定的京都赫赫有名的刑部侍郎,自己是自小潇洒肆意的京都大小姐。

    今日后,一切旧日荣光烟消云散,她只能狼狈不堪的逃亡。

    还未跑出多远,身后遥遥传来句话让陆念慈如坠冰窟,“罪臣陆征已被就地诛杀。即刻捉拿其女陆念慈。”

    黑夜中,陆念慈倏然停住脚步,眼泪夺眶而出,她扶着墙角勉强站立,身体忍不住发着抖,脚下仍旧一步步艰涩地向前挪动着。

    到了西耳房一处偏僻的角落,陆念慈找到从前因方便溜出府而挖的洞口,那儿堆了很多石块,是父亲发现她偷偷溜出去派人堵住的,如今却成为她的救命稻草,追捕的官兵的脚步声已经逼近,她奋力的搬开遮挡洞口的石块,双手被石头尖利的棱角划的血肉模糊,她仿佛没知觉般疯狂的拨开石块,终于在追兵发现的最后一刻钻了出去。

    “这有一个洞口,贼子从这逃走了!”一个士兵指着洞口兴奋大喊。

    “快追!谁能诛杀贼子,赏金百两!”

    将军府后方是成片的竹林,雨水打在竹叶上发出莎莎的声响,此时正值深夜,天黑沉沉的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陆念慈只能凭着感觉跑,身后忽明忽暗火把和急促的脚步声促使她疾步奔走,暴雨拍打在脸上,侵入口鼻,有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潮湿的地面坑坑洼洼的,她一脚深一脚浅的跑着,手中的残剑支撑着她,好不让她狼狈的跌倒,陆念慈不知道前路是什么,但她满腔的仇恨支撑着她,让她不能停下半刻!

    背后吹来一阵凌冽的风,突然左肩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强大的冲击力让她重重的跪倒在地,她听到自己因疼痛发出的急促喘息,伴随着心脏剧烈的跳动,像是垂死挣扎的鱼,绝望又无力。

    脑海中的理智清醒的告诉自己应该快逃,四肢却颤动又无力,发抖的手深深埋入泥土地里,双脚用力蹬着泥土,一寸寸的向前爬去。

    眼前阵阵的发黑,头开始眩晕,“绝不能就这样死去!”这句话像嵌在脑袋里的一根不断抽动的筋,不断地鞭笞着她,迫使她清醒。

    须臾,火把渐渐的聚拢,照亮了众人的视线,地上的红衣少女卷缩在泥泞里,手中攥着一把缺了无数口子的残剑,墨发蜿蜒的浸在泥水中,身子动也不动。

    雨还未停,空气中又湿又冷,连续几个时辰的围攻抓捕任务让这些士兵个个烦躁不已,带队的士兵粗暴的拉扯一个小士兵夺过火把上前,想要查看少女的气息,又恐这平日里号称京城第一纨绔的跋扈少女没死透,用脚尖踹了踹她的小腿,少女身体被踹晃了晃依然趴在水坑里,没有一丝反应。

    见此,带队的士兵无所顾忌,狠狠的在陆念慈背上踹了两脚,“还想逃跑,害的老子大半夜没睡个安稳觉!”

    随后他解气般抬脚踩在少女头上用力的捻着,嘲讽道:“昔日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千金,也不过像蝼蚁般,被人踩在脚下。”

    周围士兵们嗤笑着。

    “滚开!”身后传来一声冷喝,衣着朝服的儒雅男人穿过人群,肌理细腻的五官上布满冰霜,他眸子扫过捻在少女头上的脚,晦暗的目光落在带头士兵身上。

    明明面前站着的是文弱书生,士兵还是被盯的额头直冒冷汗,慌忙收回脚,不敢直视面前看似儒雅的男人,面上闪过懊悔,这徐云川对陆念慈痴情的紧,虽说现在陆家被抄家是徐云川所为,可地上的人到底做过徐云川的未婚妻,不出这档子事来年开春便是他们的婚期,他嗫嚅解释道:“大,大人,小的只是秉公办事。”

    “不用拿圣上压我,我已求得圣上口谕,念得陆家为国征战有功,特赦免将军府陆念慈,将其编入教坊司。由本官来押送,有问题吗?”男人温和的声线响起,透着些许压迫。

    “小的怎敢忤逆大人,小的这就告退。”带头的士兵拱手道,连忙退下。

    男人大步上前的抱起地上的红衣少女,屈指伸在少女的鼻翼下,还未察觉到指尖有微弱的暖流时,怀里的少女猛然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

    “扑哧。”

    心口的疼痛让徐云川身体顿时僵住。

    “徐云川,你去死!”粘腻的血液顺着剑身流在陆念慈手上,浇不灭她心中的仇恨。她毫不犹豫的从男人身体内抽出剑,扭头向北奔去。

    谁也没料到这个看似虚弱至极的人还能提得起剑,徐云川身后的侍卫反应极快,“大人!”侍卫急忙扶住倒下的男人,压着男人心口的窟窿。

    *

    北镜

    偌大的宫殿内仅有两簇烛光,月光从窗子倾泻而出,一人立于窗前,男人身量很高,脸庞被掩埋在阴影里,借着烛光只能隐约看见其眉眼深邃,低着头手持锦帕正细细的擦拭着一把长弓,长弓看样子有些年头,许是被擦拭的多了已经反光。

    “人到哪了?”男子没抬头,继续擦拭弓附,开口问道。

    身后快步走出一人,俯跪在地,声音微微颤抖:“禀主上,我们的人来晚了,将军府被灭门,陆姑娘逃走了,京都禁军戒备森严,我们的人不便行动,目前还未寻到。”

    男人冷冷的回头,冰冷的眼神像是有实质般扫在地上的人,令人不寒而栗。

    “自己下去领罚。”

    “是。”

    底下的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连忙退下。

    程尉泽将手中的弓箭挂在墙上,烛火摇曳,影照在他晦涩不明的侧脸上。

    他打个响指,清脆的声音顷刻响起的那一刻,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影卫出现,单膝跪地在程尉泽面前,“主上。”

    程尉泽下令:“你带人立即启程赶去京城,带回陆念慈。”

    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话风一转,又道:“召集一队影卫,我亲自去趟。”

    影卫抱拳,随即影子般消失在黑暗中。

    陆念慈,你也要和我是一路人了。不知见了我,你该是什么表情?

    思及此处,他唇边扯出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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