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湖

    夜幕将至,浣衣局众人放下手中的活,直起腰来,拖着疲惫的身体涌向上膳局。

    陆念慈在人群后慢悠悠跟着,行至一个岔口转身与众人渐行渐远,踏上青石砖,向承明殿走去。此时无风,雪粒轻柔的落下,地上积雪已是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

    半晌,她到了承明殿,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开门走进去,而是立在门前。

    “陆姑娘,外面冷,快进来。”王公公正巧开门走出,见她有着怔神,连忙招呼她。

    陆念慈行了一礼,回道:“多谢公公关心,奴婢这就进去,公公先去用膳吧。”

    “陛下正和韩将军商议要事,姑娘进去小心些。”,王公公走前又嘱咐一句。

    送走王公公后,陆念慈走上台阶,将手中的一支断梅置于门前,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起身向□□院走去。

    *

    北境皇宫是一个不大也不算小的宫殿,前身是安远将军府,盛国为了防止边境小国的入侵,安一方民心,将这府邸建造的很大,可镇守此地的安远将军是个只知道奢靡享乐的人,不断收纳重税,更别提庇护民众了。这里又是盛国的最北面,前方有着安远将军重税,后方周边小国时不时烧杀抢掠,老百姓简直苦不堪言。

    后来程尉泽起义,能够堂而皇之的将这儿改为北境,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安远将军不得民心,京城又鞭长莫及,这儿就像是被盛国抛弃的城,百姓们知道谁能让自己吃饱饭,让自己过得更好,自然拥护程尉泽。

    北境皇宫到底是将军府,相比于盛国皇宫过于狭小,程尉泽建立北境时又将府邸扩大了一番,看起来也像个样。因着临近年关,宫人们早早在宫内树丫挂上红绸带和大红灯笼,在天寒地冻中,添了一抹抹炫人眼目的红。

    陆念慈走进廊下,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踏雪声,沉闷的声线传入她耳中,“请姑娘回承明殿。”

    果真派人监视,陆念慈心中冷笑。

    她未停下脚步,像是没听到身后人的声音。

    下一刻,她眼前突然横着一柄剑,“请陆姑娘回承明殿。陛下未允许姑娘在宫中自由活动。”

    陆念慈瞥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你是何人?”

    “请姑娘回承明殿。”那人并未答话,重复的话语重了几分。

    陆念慈觉得无趣,侧身绕过那人。

    还未走两步,眼前又横着剑,这次不同了,是两柄剑,廊下本就不是很宽敞,两个持剑人身形高大,将她前路堵了,她目测了一番,两边都走不了。

    “让开。”

    面前两人身形未动半分。

    一时间僵持沉默,一股冷风连带着雪粒吹进廊下,吹乱了廊下少女耳边的发,少女轻飘飘的拂过额前的发,她叹息一声。

    就在二人以为她妥协时,陆念慈眼神微动,手上动作迅疾拔下头上的簪子,重重刺向其中一人的眼睛。

    在那人用手掌遮挡时,她迅速转换目标,刺向右边暗卫的胳膊,二人都躲避收手的那刻,看准时机从中间间隙中侧身跑走,两位暗卫都没有防备,迅速回过神后,向她腾跃追去。

    到底是有着丰富经验的暗卫,眨眼间挡在她面前。

    “请姑娘速速回去!”

    陆念慈直接动手,再次向暗卫面上刺去,这次暗卫早有防备,抬手剑柄挡了回去。

    她侧身,手掌贴着眼前剑柄主人的胳膊,出其不意的拔剑。

    眼看剑到手了,被人攥住了手腕,手腕像是被铁钳制住,使劲拽了拽却纹丝不动。

    好大的力气,陆念慈心道。

    “请姑娘不要让我等为难。”身后一名暗卫走上前来,皱眉道。

    “我知道,你攥着我的手腕了!疼!赶快松开!”陆念慈斥责道,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模样。

    那人并未放手,见她不情愿,反而用眼神示意另一名暗卫,将她拖走。

    那人正要向前拉陆念慈,谁知她今日还真打算忤逆陛下,左手中忽然闪过一抹寒光,刺向攥着她的那只手。

    手上疼痛让暗卫猛然松开手。

    得了自由后,陆念慈迅速向前飞奔。

    “你前去禀告陛下,我来追!”看着同伴的伤口,另一名暗卫吩咐道。

    陆念慈此时已经穿过廊亭,正要奔上湖中亭,后脖颈传来一股凉意,汗毛瞬间立起,像是被人锁定的目标一样,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身后有了利器向她袭来!

    身体的本能比脑子要快,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侧过身,下一刻就见冒着寒光的冷剑划破左边袖子。

    还真下狠手,是怕她跑了,特意吩咐手下的么?

    她摸着被划破的衣袖,蹙着眉头冷笑,看来是真的恨我啊。

    来不及多想,下一刻剑锋又指向了她。

    “速速回去,不伤你半分,不然,别怪我刀下无情。”这个暗卫显然比之前那个暗卫冷硬,开口便威胁。

    阁楼上也挂着一盏盏红灯笼,她站在台阶上,艳红的烛光落来她身上,她转过头来,嘴角弯起笑来,红色烛光映照在她眼底,有种诡异的美。

    “今日谁也不能阻我。”她音色清冷,似不想与暗卫多费口舌,抬脚就向二楼奔去。

    暗卫冷哼一声,长剑一震,直击陆念慈腿部。

    陆念慈心中默算时间,算了算差不多到时间,侧身抡起脚将剑踢偏,准确无误地将剑嵌入庭楼扶手上,激起零星木屑膨出。

    暗卫没想到刚刚还轻易被人钳制的人能有这身手,一时间愣在那。

    湖中亭有三层高,陆念慈登上二楼后,迅速跨步登向三楼。

    身后的暗卫缓过神来,见她跑向二楼,一时间也没去思量她来这湖心亭干甚,只记得按陛下吩咐的去做。

    陛下向他们命令道,监控陆念慈,有异常行为迅速禀报上去,且立即制止,伤残不论,必要时可击杀。

    他记得主上当时下达命令时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他跟着陛下三年从来没有见主上情绪有外漏过,但那次……是唯一的一次列外,能明显听出狠厉。

    这次任务定不能失误!

    他脚掌用力一点,借助台阶向前跃去,剑锋再次凌厉地刺向陆念慈,这次更加的疾,也更狠,甚至能听到长剑划破冷风的声音,呼呼作响。

    陆念慈不知是旧伤未愈,还是怎地,脚下一滞,身后暗卫筱忽间拉进距离,腿上一痛,身子瞬间倾斜,摔在台阶上,她清晰的听到骨头碰撞石阶的声音。

    身体的疼痛让陆念慈有一瞬间的麻木,随后是阵阵疼痛,腿像是被贯穿的痛,额头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眼看着就要登上亭子,她只能不甘心倒下。

    暗卫也没想到这次陆念慈忽然停下,手下的力没有收,霎时陆念慈腿上伤口流出鲜血,弹指一挥间外衣渗出点点血色,可见伤口之深。

    “早说了不要跑。”

    说着暗卫皱眉拉起陆念慈去复命。

    还未拉起,头上挨了重重一拳头,像是提前预料好得距离,带风的拳头再次挥来,拳拳带风,打得他措手不及。

    暗卫甩了甩晕眩的脑袋,不相信自己会栽倒在一个看着柔弱的婢女手里。脑袋缓了过来,他恼怒的提剑,只听空中传来冷淡一声“住手。”他顿时停住手,转身恭敬行礼。

    陆念慈闻声转头,只见一楼楼梯口处站着三人,夜色太暗,灯笼里豆大的烛光映照的距离太小,她只能隐隐看见身着两黑一白的衣服,显然一个是刚刚去禀报的暗卫,一个是程尉泽,还有身着白衣的大概是王公公口中的“韩将军”了。

    她扶着楼梯的栏杆,单脚用力缓缓向上爬着,身后暗卫听了命令没有再阻止,腿上血色渗出更多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一节节台阶上,费劲的爬上三楼后,陆念慈脸色苍白如纸。

    天气寒冷,湖面结了薄薄一层冰,雪花落在冰上,有一层淡淡的白色。从她的角度来看,夜色中的湖面蒙着一层淡淡的白,湖面也不像平日里恐怖。

    要说陆念慈最怕什么,无疑就只有一个——水。

    陆念慈自小怕水,幼时的一场坠湖,令她见到波澜的水面都止不住的心慌。她到如今还清晰的记得当时被冰凉的水没过头顶,那种无助所带来的巨大恐惧感令她心悸,纵使已经过去十几年,她依然恐惧。

    有几道脚步声隐约传来,渐渐清晰,直到在不远处停下,她知道是程尉泽来了。

    “你来了。”陆念慈转身面对着程尉泽,轻声说。

    她本不畏寒,如今血液的流逝让她感觉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好半晌问道。

    程尉泽立在那,眼神扫过地上的血迹,最后锁定她面上,不紧不慢道:“怎么?你这是准备跳下去?”

    湖中亭本是观赏荷花的,许是为了将湖上美景净收眼底,所以建了三层,陆念慈此时已经站不稳,腰肢抵在亭边缘的栏杆,身体摇摇欲坠的。

    “程尉泽,你一定很恨我吧,”苍白的脸上扬起歉意的笑,她继续道“是应该恨的,是我伤害了你,我……” 像是用尽力气般,她喘着粗气。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令男人蹙了眉,勾起一抹讥笑,“你这招对我没用。”

    他顿了顿,缓缓走进,在烛光的照耀下脸上的讥讽更甚,“怎么,陆大小姐吃了几天苦受不了,开始用苦肉计了?”

    “可是苦肉计是对在乎的人才有用,陆念慈,你觉得你值得我在乎?”

    她平息不住喘息,好一会才断断续续道:“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是我……对不起你。”

    眼角有泪水流出,她终于平息住喘息,用极其轻的极弱的声音道:“那我,用这条命来偿还罢。”

    闻声,他的眼眸透着冰冷和凉薄,“陆念慈你未免太高估了自己那条命。”

    “在我眼里,你的命除了供我折辱外,毫无价值。”

    他的话刺得陆念慈无言,她不再言语。身体直接向后仰去,轻薄的身子越过栏杆直直向湖面坠去。

    她像是没有求生欲般,眼神空洞洞的望着程尉泽,整个身体自始至终是仰着的。

新书推荐: 華冥 糖盒 精灵师祖爆改阴间咒回 [沙海]C位风骚 倒观惊澜 你好,请查收你的掉落 藏起那封告白信 她和他 何以欺君 凤凰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