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这一路上都没有人。除了最开始的那几个守卫，整座大厦空荡荡的。

    有点奇怪。

    莫如心把手腕上的表敲出来——凌晨五点零三分。统领的收服时间要在白昼，按道理现在还是不是时候。所以她打算在这个大楼再逛一段时间，消磨时间。

    吱呀——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身后的黑色木门缓缓打开，发出诡异的声响。一阵阵潮湿的热气从门内传出，丝丝缕缕的攀爬着莫如心的脚腕。

    ——这是恶魔的邀请。

    莫如心冷笑了一声，倒是好奇这个低阶的恶魔能弄出什么名堂。

    她顺着那股热浪走进门内。

    屋子里如同一个闷炉，温度高的让人有些难受。屋子里的空气也又潮又湿，紧紧的包裹在莫如心裸露出的皮肤上，就好像披了层热腾腾的水雾。

    里面有很多植物，一人多高。漆绿色的叶片又大又厚，连在一起像是堵墙。大颗大颗的水珠在上面凝结，滚落。就像是误入了某处热带雨林。

    莫如心费力的穿过这些植物，那些湿沉的枝叶一下一下地扫过莫如心的脸，让人感到烦躁。

    或许是知晓了莫如心心中的不耐烦，那些植物缓慢的分开，逐渐显露了一条路出来。

    顺着小路，莫如心走出了“丛林”，到了一片空地，那些凝涩着的空气好像一下子流通起来，畅快的不少。

    莫如心深吸一口气，仔细观察起面前的景象。

    空地处铺着一张波斯地毯，在毯子上立着一张复古红的橡木桌子——看起来像是办公的地方，但是那里空无一人。

    远处是挑高的彩绘玻璃花窗，正中间用各色的玻璃拼成了幅画，应该是圣母怜子像，可…莫如心抬起眼睛仔细端详…圣母的脸看起来有些不对。

    “咖啡还是茶？”

    男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也把莫如心的思绪从圣母像处拽了回来。

    “随便。”莫如心淡淡回应道。

    “那就咖啡吧。”男人从叶片后现身，手里端着一壶褐色液体。他手中的咖啡壶不断的冒着热气，混着咖啡香一齐飘散。

    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看起来岁数不大，有些斯斯文文的。

    真奇怪，明明应该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却总给人一种即将腐朽糜烂的错觉。

    莫如心皱起眉头。

    那个男人的脸就像是一副苍白的面具，没有一丝血色。蓝紫色的血管在他脸上攀爬蔓延，清晰可见，就好像那些植物的根系长在了他的脸上。

    这种联想让莫如心身上冒了层鸡皮疙瘩，有点恶心。

    她随意的找个地方坐下，越过办公桌上的天使小像，拿起纸质文件扇了扇风，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凌晨的时候我确实喜欢热咖啡，但现在，请在我的咖啡杯里加满冰块——你这儿热的太过分了。”

    “是这样。”男人端着咖啡壶坐在办公桌后，他笑吟吟的，但这层笑像是又一层的面具，“人年纪大了，需要依靠热气活着，只有在这样的温度里我才能意识到我的肢体是柔软的。”

    莫如心瞄了一眼男人的枯瘦的手，像是鸟爪——现在这只爪子正用夹子给莫如心的杯子里加冰块。

    “莫如心小姐对吧？”男人把冰咖啡推了过来，“您可以叫我阿什利。不知您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莫如心没忍住，笑了出来：“阿什利先生，您已经把我挂在通缉令上了，还要故弄玄虚问我来干什么？”

    “因为易璆鸣吗？”阿什利把咖啡放下，他望着莫如心笑道：“我知莫如心小姐同易璆鸣先生情深意重，易璆鸣呢也确实是个好孩子……”

    阿什利把笑收了起来，语气一转：“但他谋杀了撒克逊，这是事实。光荣社团不会容许谋杀存在。如果莫如心小姐不愿受易璆鸣的连累，我或许可以酌情处理。”

    莫如心把手搭在冰咖啡杯上，用冷气缓解湿热的感觉，“既然是谋杀，那应该交给警察厅处理才对。”

    “警察厅？”阿什利带着嘲弄的意味重复了这三字，说的很慢，很节省气力。

    “莫如心小姐。光荣社团就是加布塞尔的警察厅。易璆鸣杀了他,我亲眼所见，当时撒克逊死在我怀里，血流了一地。”

    “谁能作证？”莫如心冷声反驳。

    “我本人。”

    “那这么说...”莫如心向前倾身，“你所谓的亲眼所见也有造假的可能，对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不会有人怀疑我的...”阿什利面带笑意，彬彬有礼地说：“因为我是光荣社团的红隼，莫如心小姐，易璆鸣的事没有周旋的余地。”

    “如果我偏要周旋呢？”

    莫如心猛地抬手扬起咖啡杯，冰块在力的作用下摩擦出清脆的响声，杯中倾洒出的棕色咖啡液如同一道清凉的海浪，直直的拍向阿什利。

    但那液体没打湿他，而是开始在他身上燃烧，咖啡液从阿什利身上滴落，火焰也跟着滴落。

    阿什利平静的甩了甩手，甩开了手上的咖啡火焰。火焰似乎没办法伤害她，阿什利从容淡定正了正领带。

    白西服上的火焰很快熄灭，只剩下一道棕褐色的水渍。

    “太失礼了，这可是Ahaiwe的新款。阿什利的脸上的血管更加明显，把他的面部分割成无数个细小的碎片，让人毛骨悚然。

    阿什利的道德批判并没有恐吓住莫如心，她冷哼一声说到：“失礼？明明是给我端上一杯岩浆咖啡的人更失礼一点吧。”

    恶魔法阵在莫如心身后出现，巴尔小跑着来到了莫如心脚边，告诉了她这个恶魔的具体名字。

    “是AVNAS。”

    阿弗纳斯，所罗门七十二魔神中第五十八位，地狱之火的化身，掌握群星之间的秘密，能通过星星交换人与人的生命力和躯体。

    “想不到阿什利先生看起来忠诚于自己的信仰，背地里却和恶魔做交易。”

    圣母怜子的玻璃花窗，放在桌面上的天使小像，都只不过是他道貌岸然的伪装罢了。

    阿什利没在意莫如心的讽刺，轻笑着反驳：“莫如心小姐，你不也是吗。”

    他的眼神越过了莫如心看向她身后的黑猫，“原来那本消失的恶魔之书落在了你的手上。”

    “怎么样？拥有恶魔的力量感觉不错吧。”

    莫如心悄悄移动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弹巢里一瞬间装满了注贡铜弹。

    “事实上，感觉一般。”

    趁阿什利不注意，莫如心拨开枪栓抬起手腕。

    砰的一声，子弹笔直的朝着他飞去。

    阿什利没有躲，那颗注汞弹头在他身上钻出个大洞，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淅淅沥沥的流成了一滩。

    但阿什利依旧不以为意，他站起身，吞了两枚“安妮周”，又掏出自己上衣口袋里叠好的胸巾，擦起旁边绿植上被溅到的血。

    “你太着急了，莫如心小姐，现在还不是时候。”阿什利勾起嘴角，“多一些耐心。”

    话毕，莫如心才发现她身边的绿植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它们悄无声息的不断生长，早早就蔓延到了莫如心身边。

    茂密的枝叶劫掠着莫如心的生存空间。直到听见阿什利的一个响指，那些植物便立刻把她拉入墨绿的海。

    一分钟之后，阿什利又一个响指，那些植物把她放了出来。

    莫如心咚地一声落在地上，植物里没有氧气，窒息感逼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身上所有的枪支弹药，甚至包括那个对讲机全部被植物吞噬了。

    “我知道你再想什么，小姐，你在想为什么你没有感觉到那些植物的动作，为什么阿弗纳斯可以操控植物，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什利嘴角上弯，苍白又消瘦的面容让这个笑看起来阴气森森：“因为它们不是植物，而是……人，活生生的人。”

    就想要证明这句话似的，那些苍翠的绿植开始动了起来，簌簌的声响听的人心里发毛。

    那些花盆——供养绿植的地方，不断的冒出人的部分，或者说尸体。

    头颅，眼睛，手指，这里不应该是花房，应该是停尸间！

    “他们死了。但，由他们供养的植物给予他们一个新的轮回，让他们能够触摸到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阿什利又笑了：“莫如心小姐，你还太年轻。”

    地面上砰地一声燃起火焰，明晃晃的外焰延伸成绳，套住了一只黑猫——巴尔。

    该死的！莫如心暗骂道：看来那些植物也把巴尔抓住了。

    阿什利伸出一根手指，就像一截枯瘦的树枝，逗弄起了巴尔。

    “你和祂签订了契约，但却没用他的力量吗？”

    说到这，他的语气染上一丝嘲讽，“过度保守就是一种懦弱，莫如心小姐。祂可是我幸幸苦苦找到的七十二魔神之首，花了我不少钱。”

    闻言，巴尔咬了他一口。但他不在乎，接着说：“不过，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抓到你。”

    阿什利望向警惕的莫如心，笑道：“现在，莫如心小姐，我允许你问我三个问题，就三个。”

    莫如心在心里长叹一声，她明白了，这就是没办法跳过的cg剧情，现在阿什利要带着一身血，气定神闲的讲故事了。

    她随口问道：“你千方百计的想要抓到易璆鸣到底是为了什么？”

    “健康。”阿什利指了指自己的胳膊——伤口不再流血，开始凝固。失血过多让阿什利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笑道：“我的身体比你见到的还要糟糕。我快死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几天，或许几十个小时。到时候我会让阿弗纳斯把我的灵魂换到他的身体里。”

    意外的坦诚，阿什利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莫如心扬起眉毛，直接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找恶魔签订契约？”

    按理来说，光荣社团创始人的儿子，应该能够付得起医院的账单。更何况柯里昂甚至打算把社团留给他。

    “因为，我想要改变世界。”阿什利拿起绿植旁的剪子，剪下了几片枝叶。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糟糕吗？”阿什利仔细端详起被自己修剪过后的植物，“电子机械，低俗娱乐，还有说不清的暴力和阶级霸凌。整个圣利斯德已经病入膏肓了。”

    “奥维科技就是这个城市的病因，我们脚下的令人生厌的贫民区不过是初期症状。早晚有一天这个世界都会染上这种病毒！”

    莫如心感到了一丝好笑，怎么一个两个都要拯救世界，安德烈是，阿什利也是。拯救世界是反派的最低标准线吗？

    她反问道：“拯救世界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天使吧，斯诺德区不是专门用来祈祷的宗教区吗，为什么偏偏要找恶魔。”

    听到了莫如心的质问，阿什利并没有急于反驳，他转过身，看着莫如心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莫如心小姐，这个世界真的有天使吗？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到底是伟大的创造者？还是人们的集体癔症？”

    他皱着眉头，像是对着莫如心，又像是对着那些不可见不可说的至高存在，他高声质问道：“有谁真的见过天使吗？但你和我，莫如心，我们真的见过恶魔！”

    说到这，阿什利情绪激动，呼吸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

    或许是情绪所致，阿什利被什么东西呛住了。咳嗽几声之后他唇角见了点红。

    阿什利抹掉咳出来的血，稳住了情绪。

    他接着说：“43年的时候，战争开始了...”阿什利眯起眼睛，思索着时间。

    “...他们大概互相炮轰了三个月，没有任何结果。随着时间的流逝，战争局势变得越来越诡异。这时候，民众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国家早就四分五裂。国土安全局，情报局，调查局，各自为政，”

    “当时，我是情报局的一个底层探员。幕布掀开了，战争打响了，我自然而然地上了战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饥饿可以作为一种政治武器！原来在上层的眼里我们不是同胞，是他们夺权的军功！”

    “太可笑了...”阿什利激昂的语气一下落了下来，低低的笑出声。

    他低着头，把手搭在椅背上，自嘲地说道：“我打过的仗太多了，某一次清理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一份护照，我看着护照上的照片，我发现我见过那个年轻人——她是我以前的邻居，吃过我妻子亲手做的派，为人和善，救治了十多只流浪猫狗。后来，她跟我一起上了战场。但现在，她下半身被炸飞，浑身上下都是淤泥和鲜血，她死了，死不瞑目。”

    说到这，阿什利的手死死地攥着椅背，但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他缓缓说道：“你说那个时候，天使为什么不降临呢？”

    “或许因为天使根本就不存在吧。”阿什利转过身，他凝望着玻璃上巨大而又宁静的圣母怜子像。彩色玻璃的幻影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圣母无言的哭诉。

    “正义之路被暴虐之恶人包围，以慈悲与善意为名引导弱者，通过黑暗之路的人有福了，因为他照应同伴，寻回迷途羔羊，那些胆敢残害荼毒我同伴之人，我将向他们大施报复，到时，他们就将知道...”

    阿什利回过头，恶魔的火焰在他身上燃起，他望着莫如心，把剩下的句子说完：“我就是耶和华！”

    “莫如心，你很强大。如果你愿意加入我的伟业，去拯救人类。我将如虎添翼。”

    莫如心没有立即回答。

    战争，妻子，还有对于光荣社团的了解程度...她心底升起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她一边警惕着周围的植物，一边说道：“在此之前...让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是阿什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