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韧没有姜崚远以为的那么心大，她跟戈汵一个宿舍都要好几天才能正常入睡，这种没有关系的陌生人和她还不熟悉的环境，怎么也不可能那么快入睡。

    当姜崚远出现在洞里的时候，于韧自然有所感知，不过懒得睁眼罢了。

    更何况，身上因为冷汗，衣服都贴在后背上，让她整个人真像条鱼一样黏黏糊糊的，还是条被搁浅了的鱼。

    事实上，于韧虽然身上出了冷汗，其实本身是觉得自己整个人是置于寒冬腊月的，那种哪怕是暖风拂过，也会以为是冰水渗透骨缝的刺骨。

    整个人头靠着背包，团成团，面朝着火堆，无意识间就会往火堆挪一挪，又意识到这里还有人，便又止住，像是失温了一样，在渴望温度，拼命自救。

    -

    外面的雨不见丝毫减弱的趋势，倒是洞内的火势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就开始减弱了。

    姜崚远摸了摸袜子和鞋子发现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穿上。

    便轻手轻脚地从火堆和睡觉的人之间穿过，准备拿些干柴过来。

    这一起身，被火光印在墙上的虚影随着外面的风声影影绰绰，霎时有种恶魔舒展身躯，决定捕猎的架势。

    于韧猛地睁开眼睛，逼视姜崚远，目光似是射出冰凌，锐利而又寒凉。

    原来是粗中有细、胆大心细。

    姜崚远对上于韧视线的那一秒，神色未变，平和温润，甚至回以一抹无害的微笑，轻声解释：“干柴。”说着，示意了一下身边微弱的火堆。

    于韧未看火堆，视线轻飘飘地在他身上流转一圈，便又平和地敛去神色，合上眼帘。

    姜崚远看了眼他被火光印红的脸庞，心想：

    有点像只大猫，一只随时蛰伏、警惕着的大猫。

    就是体型太小了，容易让人误会是只家猫，最多是只小野猫。

    将三四根粗壮的灌桤木，顺着火势，推进火堆。

    没想到异变的灌桤木是这么易燃耐烧的木材，可以考虑跟明小姑提一提，这样餐饮店的成本就能再省一省了。

    接着将一把干草堆在灌桤木上，火势瞬间便恢复了。

    姜崚远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用毛毯铺在自己腿上，阖眼假寐。

    -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淌着，外面的天气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有所改变，甚至有愈发严重的趋势。

    黑夜将磅礴的雨势愈演愈烈——

    雨水快得像是要将大地砸穿；雷鸣的呼啸似乎震动了万物，隐约听到山群深处异兽不安地咆哮、异植烦躁地挥动躯干，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应声；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花样百出，每次的出现不将天地换个面貌都觉得自己白登台了。

    G6285当日的执勤人员早就开始警惕了，异变的天气会带来恶劣的环境震荡。

    未免出现建筑被雷电损坏、老旧的房屋可能会被猛烈雨水震塌、或是其他不可预知的灾难，怕就怕山群深处的异变生物暴动，执勤人员们警钟长鸣，常备不懈。

    虽然当前处境不似虫灾时的四面楚歌，也能有余力抵抗，但也不希望这样的无妄之灾出现……

    煦延区的众人在大雨倾盆之际，就陆续寻找掩体，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隐约听到有人窝在某个小店的角落里嘀咕两句——

    “这是要把这半个月没下的雨都泼出来吗？”

    “谁知道呢？”

    “跟八年前一个样，想想那一阵瓢泼大雨。欸！”

    “不说了，不说了。今晚怕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

    救济站里出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是戈汵和蒲岱。

    已经五天了，两个人陆陆续续地找了很久，也没发现于韧的身影。

    救济站是不会管孩子们的行踪的——住在哪里，怎么活着，如何成长。

    只要不是死在跟前，救济站是不会插手的。

    那都是个人命数。

    今天的这场暴雨，把戈汵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她思考了一瞬，叫上蒲岱，准备往东去。

    雨太大了，鱼崽会怕的。

    ……

    -

    翻天覆地的动静，惊扰了生灵的休憩，也敲响了周遭一切会发出声音的物体——

    “啪”“咚”“哗”“噗”

    “沙沙啦啦”“噼噼啪啪”“叮叮当当”

    ……

    洞口的那条排水沟已经形成了一条小溪流，由高到低“哗哗啦啦”地奔腾而去。

    外头惊天动地的声响，似乎没有将蜷缩的人惊动，姜崚远被噼里啪啦的声音搅得有些心绪不宁，时不时看看外头的天气，又时不时看看火堆的火势。

    头一偏，忽然发现墙角的人挪动了位置，整个人已经缩在了雨衣的边角，似乎还在往火堆挪动。

    火光印着他的脸庞，眉头微蹙，脸颊透出橘红的光晕，似乎睡得不错。

    姜崚远眼睛忽闪一下，不对——

    睡得不错、蹙着眉头？

    这位置什么时候变的？

    远处又传来了一声轰鸣，朦胧间不安的感觉愈发明显。

    ——哪来的精神力波动？

    环顾四周，姜崚远眼神犀利地落在蜷缩成团的地方，现在细看就会发现小孩很不安稳，很焦躁，哪怕已经熟睡很久了。

    姜崚远走上前，打算推醒他，这次，一直到走近，对方都还是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他的手触碰到他的肩膀——

    就见人似乎被惊扰了，整个人颤抖了一刻，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纤细的手迅速地打掉姜崚远的，接着又蜷缩回去，恢复原样，不见半分舒展。

    烫。

    滚烫。

    温度高到让姜崚远心惊，难怪人睡得不安稳，这也太烫了。

    连迅速抽打的疼痛感都不能掩盖灼热的温度。

    ——他发烧了。

    姜崚远想叫醒他，一面因为他发烧了，另一面就是他的精神力似乎不太稳定。

    再次伸手的时候，对方依旧迅速出击，一种半防御半攻击的状态。

    姜崚远的反应自然不会比一个生病的人差，立马握住到跟前的手。

    这时候，才倏然发现，这人是真的瘦小得可怜，而几近热水沸腾的温度激得姜崚远挑了挑眉。

    -

    于韧已经被烧糊涂了，整个人非常难受，她对于外界的感知已经没有那么清楚了，等到姜崚远的靠近只能凭借本能做出反应。

    第一次拍掉他的手之后，延迟反应的大脑才感受到刚刚短暂接触的时候，触碰到的那只沁凉的手。

    下意识就想再抓回来，但晕乎的脑袋和滞涩的行动阻止了她的渴望。

    等到第二次潜意识的攻击出动之后被束缚，于韧控制住自己反抗的本能，顺势就将手停留在那个清凉的温度里了。

    事实上，姜崚远没有感觉到她的刻意，只觉得这个人已经发烧到行动迟缓了，情况非常严重。

    今天的轰雷掣电早就对高处的植物动了手，燃起的火光又立刻被瓢泼大雨浇灭，如果不是这个山洞，外头的避雨行为只会更险峻。

    这样的天气，姜崚远带人回市区，那才真是害人害己。

    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帮他降降温，也算是他给他留了半个山洞的报酬。

    -

    姜崚远将小孩抱着往雨衣中间抱了抱，正要放手，去看看她的背包里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松开的手被他两只手攥住，往脸上贴。

    主动和被动还是有区别。

    姜崚远被他的动作一激，差点没抬手把人掀翻，生生忍下了陌生人主动靠近的不喜。

    忍着这人似猫的黏糊挨蹭，觉得真是只大猫，晾爪子晾得毫不含糊，粘人也粘得不拖泥带水。

    要不是周身的深藏若虚、行稳致远，真要让人以为是只小奶猫了。

    空出的一只手擅作主张地打开了背包，从里面翻出一条毛巾和一杯水。

    东西是拿出来，手空不出来，姜崚远觉得自己的掌心和掌背快被烫出水泡了。

    纠结了一番，把袖子挽上去，露出胳膊，哪怕让他换个角度也是好的。

    甫一动作，就发现这人无师自通地得寸进尺起来。

    虽然，这是他的权宜之计，但他这么不见外地动手动脚，还是让姜崚远原本温文尔雅的假面出现一丝裂痕，快要绷不住心里的不快了。

    姜崚远目光森然地看着小孩，小孩哪怕换了个位置，也还是抓着他不放，眉头紧蹙，甚至在用额头轻蹭着他的手背。

    滚烫的触感让他蓦地清醒——

    他发烧呢。

    深呼吸一口气，姜崚远放弃挣扎。

    算了，看在他有办法直接吃异植的份上，先这样吧。

    费力劳心地单手将人掉了个头、换了个方向，这时又将自己的毛毯勾过来，稍微理了理，给小孩垫在头下。

    毕竟一张脸因为隔着雨衣直接贴着地面睡，无意间已经留下来几道不浅的印子了。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好人？——嗤。

    姜崚远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接着尝试用另一手忽悠小孩，好让自己能坐下，不然身体拧巴，不好活动。

    这一试探，小孩竟然松开了。

    ——意外之喜。

    姜崚远去洞口，用水杯里的水将毛巾打湿，略带水汽地进到洞内。

    小孩的头已经又从毛毯上滑落，又在往火堆方向蹭，姜崚远的手甫一伸过去，人又不自觉地贴了过来，似乎一面贪凉又一面喜温。

    刚刚的时候，姜崚远就被他的动作激了一身薄汗。权宜之时挽起的衣袖便没有放下，此刻，被小孩贪得无厌地又攀着臂膀往上。

    姜崚远被这无意识地无赖的模样搞得快无计可施了。

    温润的眉眼近乎破碎，私下的暴戾慢慢溢出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