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崚远忍着心里的不快，手法粗辱地将毛巾贴上他的脸颊。

    身体的滚烫在这一抹凉意下，卸下所有防备，他舒坦地露出纤细的脖颈，似是要像小鹿喝水后满足地抻着脖子鹿鸣。

    姜崚远乘机将毛巾敷在他的白皙的颈子上，又抬高被他拉着不放的手，顺势将他两个胳膊的袖子挽起来，跟至少比他体温低的空气接触。

    似乎是雨天湿润的空气起到了作用，小孩抓着他的手有松懈的趋势。

    姜崚远耐着性子，小心地把他的头又挪到毛毯上，就刚刚那一会儿功夫，另一边脸上又划拉了几道痕迹。

    睡着了，就不知道疼了吗？

    接着，眉眼冷漠地转向小孩的腿上，给他挽起裤脚。

    这一动作，让他似乎蜷缩的身体又跟着舒展了些。

    擦脸的毛巾总不好给他擦腿，姜崚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行的接下来的步骤，反正就跟机器人被设定了程序一样，不声不响，慢条斯理地照顾起这个小孩。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纸巾、自己的水杯和一瓶营养液。

    将水杯里的水倒在掌心的纸巾上，挤出多余的水，附在他的小腿上擦拭，两只小腿雨露均沾。

    小孩整个人似乎舒服了不少，不再不安地挪动身体了。

    姜崚远见有效，忙碌地给他重新湿了毛巾，敷在脖颈；又湿了纸巾敷上小腿和胳膊。

    良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庆祝姜崚远忙碌至今，外面的雷电似乎缓和了不少，连雨水也轻柔了些。

    姜崚远摸了摸小孩的额头，发现温度趋近正常，便又贴心地将腿上和胳膊上的纸巾收掉，放下挽起的袖口。

    脖颈上的毛巾也收了，铺开放在小孩自己的背包上。

    背包布料是防水的，不会湿。

    姜崚远感觉到空气里波动的精神力似乎平息了不少。

    奇怪，好像没听说过还有精神力不稳这一说？

    看着人渐渐舒展的眉目，似乎能安稳地入睡了，便准备自己也闭目养神一会儿。

    看到刚刚一并拿出来的营养液，想到人发烧可能会缺水，两个水杯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便把刚才想到的事情一并做完。

    这一动作，就觉出不方便，会弄得到处都是。

    最后，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姜崚远靠墙坐下，长腿舒展开，将小孩上半身撑起，重量靠在膝盖上，稳住他的身体，一手托着头，一手喂营养液。

    小孩似乎也是脱水了，淡淡咸味的营养液被他乖乖地咽下，最后还咂了咂嘴巴。

    姜崚远看着他餍足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声。

    晏晏浅笑的声音豁然从喉咙溢出，姜崚远被自己愉悦的笑意惊到。

    眼神复杂地看看手上托着的小板寸，是一点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心软。

    -

    从火堆第一次添柴火之后，于韧就觉得身体冒冷汗冒得更厉害了，全身发烫，通体的难受让她不自觉就蜷缩起来，迷迷糊糊地就昏了过去。

    骨子里凉丝丝的能量在每一丝骨缝间流窜，它们在不停地碰撞，似乎是被压抑狠了，猛然间就爆发出来，欢快地在她的体内流淌、奔腾。

    甚至似乎这一方小小的躯壳已经不够它们施展身手，企图挣脱牢笼飞向天际。

    于韧其实影影约约间感受到姜崚远的到来，当他握住她的手腕的时候，她感觉到那丝寒意似乎被重新调动，很舒服，。

    这个人身上有很令她舒服的能量。

    可事实上却是，她的体温烫得骇人，只有用低温才能降低这不知名的高温。

    她往火堆的方向移动是骨子里的凌冽的寒意在让她自救。

    冰凉的湿纸巾和毛巾在给她的身体给予适宜的温度进行援救，让她只升不降的体温有所缓解，至少灼人的滚烫感被湿意带走。

    而姜崚远手上正常的体温和两人肌-肤相贴之间的能量纠葛，让本来躁动的激流缓退。

    这些不乖的能量在学习一种它们没见过的存在方式——

    不是暴动、凌乱、桀骜不羁的；

    是温润、和顺、处之晏然的平和。

    于韧的体温逐渐趋于正常，但体内的能量波动还未平息。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抬起，又被喂了水，是咸咸的口感，等到完全咽到肚子里，脑袋才运转起来告诉自己：是营养液。

    她下意识地咂咂嘴巴，接着，她就感到那个人的手不小心碰到自己的下巴，轻柔和煦的触感。

    脑袋快过身体，追着那股力量而去。

    但低估了自己身体不适，整个人砸进了靠坐在墙壁边的人身上。

    这边刚笑出声，还在纠结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被小孩扑倒在怀。

    几乎是石头入水的动静，“哗”的一声——姜崚远差点没跳起来。

    下意识起身的过程中，也没有把人抛出去，而是掐着人腋下，双臂抻直，让人远离自己，而自己因为应激反应，半跪在地上。

    于韧被这个动作扰得又蹙起眉头，但软趴趴的脑袋歪垂在姜崚远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因为那道舒适的能量交缠，又放松般地舒展眉宇。

    姜崚远觉得自己的心脏估计已经不愿意待在自己的身体里，它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他看着眼前人似是依赖的动作，忽然就想起，黎桉微似乎很久没这么跟自己撒娇了。

    可这个睡得深沉的小孩，要怎么处理？

    所以，他的宽宥待人是真的？

    对容珝的态度不过是私人恩怨？

    这个才有十二岁一直以温润示面的男孩，生出了一丝“原来，耳濡目染这种事情真的是润物细无声的存在。”这样不知所措的茫然。

    -

    事情的最后结果是，姜崚远自懂事起便万年如一日的温和脸庞出现了很大一道裂缝。

    他素着一张脸，冷若冰霜，动作利落地将人安置在身侧。

    又勾手把自己背包里的一个包裹着衣服的口袋拿出来，垫在小孩的脑袋下，又把毛毯盖在他的肚子上，让小孩安然入睡。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的手被他握在手里。

    迷迷糊糊间，于韧微虚着眼睛，似乎看到一个人在照顾自己。

    沉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个世界的好人比坏人多，她真的开始喜欢这里了。

    外面的雨渐渐地就停了，里面的人忙活来忙活去，枕着天地伴着雨声似乎梦深。

    -

    随着雨势渐渐缓和，人们的心也逐渐安稳，而有的人顶着风雨在外候了半宿，却还是一无所获。

    戈汵穿着雨衣，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脸色暗淡地对蒲岱说：“呆子，走吧，去二层小楼。”

    蒲岱看着戈汵神色倦怠的模样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蒲岱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这只傻鸽子，也不愿意起及那个鱼憨憨。

    真是人如其名，憨得很。

    -

    雷声和闪电已经渐渐消退，隐藏于厚重的云层和灰暗的天空之中，两个孩子沉默地一路向东。

    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不知道光明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

    十一在有人进入二层小楼的二十米范围内，就监测到有人出现。

    十一确定现在是凌晨3:02，这个时间点，怎么会有人出现，刚刚那场暴雨可是刚停呀。

    等到戈汵、蒲岱出现在二层小楼的一楼就和侯在一楼的十一碰面了。

    戈汵想过很多种和姜飒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有这种狼狈的模样。

    她看到十一，收敛起自己一贯的自信和热情，冷静地跟十一说话：“你好，我是救济站的戈汵。我妹妹不见了，我、我想请姜机师帮帮我们，找找她。”

    十一将现场环境进行记录。

    按理说，救济站的事情轮不到找上姜女士帮忙的。

    救济站本身虽然对孩子们依循的是放养政策，但是若是真遇到问题，执勤大厅还是会提供援助的。

    “可以和我具体说明一下情况吗？”十一温和地接话，说着又补充了自己的名字，“可以称呼我为十一。”

    十一是机器人，对于新认识的人会进行记录存档，这是它作为机器人的基本功能。

    戈汵点头，便跟十一具体解释了这几天的事情。

    事情说起来，其实不复杂，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人还没找到。但是，戈汵虽然没来过二层小楼，却知道这里的规矩，毕竟救济站的论坛网不是摆设。很多心思活络的小孩们，在二层小楼碰壁的经历都能写本书了。

    戈汵耐着性子，将这几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

    事情从戈汵和蒲岱在4号上午碰面开始说起。

    两个人盘算了一下，先去了救济站的工作台。

    救济站确实不管孩子究竟怎么成长，但是救济站里的公共区域里是有监控的，他们俩打算看看于韧什么时候离开的，估计个范围，好找人。

    运气还算不错，今天值班人员是荟姐。

    荟姐给他俩开了后门，很快便查询到于韧的情况。

    早上4:58，于韧就从宿舍出门，去了洗漱间之后，便离开了救济站，然后一路往东走去。

    戈汵拜托荟姐，请她在发现于韧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联系她。

    荟姐答应了，也让两人别着急，救济站的小孩有哪个是没在外头待过几天不回来的，别太担心。

    戈汵面上稳得很，嘴上也应和，但还是止不住担心。

    于韧要是正常的星际人，她也就没那么着急了，主要还是她星际小白的样子太深入人心了。

    即便她上次解决了卷毛，可那也是在他们俩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

    更何况，她连垃圾场每天倒垃圾的时间都不知道，捡什么垃圾？

    每天凌晨3:00会有垃圾车过来，她早上五点出门，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谁知道，下次她会再遇到谁？

    真的群起而攻之，她能不能抗住？

    那群人的心可不是一星两点的黑，那是黑得流脓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