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你要亲手杀死的人，是你自己。”

    阿碧的话成功让韩洌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韩洌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成为谁人眼中“最看重的人”。

    因为他永远都是被舍弃被牺牲的那一个。

    也许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些，所以即使失去了记忆，但是在作为蒋月岚的暗卫时，他也一直以舍弃自己去救她为第一选择。

    他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愿意舍弃自己的过往，愿意舍弃自己的未来。

    反正他只是一个弃子，一个最好早点牺牲的弃子。

    因为不重要，所以才会被舍弃。

    那个他曾经最信任的人舍弃了他。

    那个曾经像是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的人舍弃了他。

    那个人夺走了他的名字，夺走了的他的过去，夺走了他的声音。

    一瓶毒药封印了他的记忆，无数银针在他身上刻下了属于“奴才”的印记。

    如果不是阿碧的解药误打误撞解开了那人灌入他口中的毒，他也许永远都记不起过去的事情。

    不只是他作为千仞卫“韩洌”的过去，还有更为久远的过去……

    只是这样一来，他更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跟蒋月岚有任何瓜葛。

    ——喝了它，忘了过去，你就还能活……

    当日对他行刑之人曾说过这样的话。

    如今他已经记起了过去，那未来便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看着眼前的阿碧，听着她说的话，他也能够感同身受。

    韩洌没有骗阿碧，他确实在很久以前见过她。

    不过韩洌还是骗了阿碧，他并不是在千仞卫之中见到她。

    而是在更久以前，在那个她也许早已忘了，他才刚刚记起的地方。

    那是他还不是“韩洌”，还在做那个虚假的“主子”。

    他在府中远远见到她被捆绑着送进了密室之中，听见下人的交谈中提到了“慕容碧”这个名字。

    听他们讲述她是如何激烈反抗，不过七八岁的少女却让好几个成人都难以对付，费尽手段才抓住她。

    只是他当时还不知道，在不久之后，他自己也被送进了密室，就此被抹去记忆，夺走声音。

    可是这些事他还不能对阿碧说。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要把这一切告诉更需要知道这些事的人——

    段玉书。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段玉书似乎并不想听自己要说的话。

    想起段玉书对待自己的态度，韩洌也不敢确定自己要做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一时间沉默不语。

    见韩洌不再继续说下去，阿碧也没再说什么。

    她按照计划为韩洌易容，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伪造出像是被拷打过后留下的新鲜伤口。嘱咐完韩洌在他身上药水和假血干掉之前不能乱动之后，阿碧便离开了。

    门外，见阿碧出来之后，其他人都围上前去。

    阿碧伸出手，手中躺着一个小瓷瓶。

    “这里面是假死药，服下后不出一刻便会发作。你们谁先替他保管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给他服下。”

    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拿。最后还是薛怜心拿走了那个瓶子，转手把瓶子给了温小玉。

    “我……这……”

    温小玉双手捧着薛怜心塞给她的瓶子面露难色。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交给她？

    “做戏要做全，段公子要把假人偶从太子的别院一路带到我们提前计划好的地方，留下抛尸的痕迹。在此之前你先陪着韩洌在附近等着，这药给你最为合适。”

    “可是……”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薛怜心的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温小玉看着众人，最终点了点头，收下了这瓶药。

    “阿碧你先回太守府，我们三更之时开始行动。如果到了四更小玉还没有去找你们，我就会找其他理由让月岚带侍卫前去。”

    薛怜心说完，阿碧点头应过便离开。众人各自去准备，只等夜半三更。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更夫惯例打更巡夜，却不知道今夜城外会有大事发生。

    三更一到，荷塘小院中的四人各自出门。

    薛怜心去了太守府，她躲在太守府外，只等看温小玉是否能按照计划前来报信。

    温小玉和韩洌去了城郊山林，等着段玉书带假人偶前来会合，换韩洌去做那真尸体。

    段玉书带着他做的假人偶去了太子别院，做戏做全，一路留下拖拽的痕迹。

    段玉书来到太子别院之时，只见里面一片漆黑。

    不只是太子早已睡去，还是太子根本不在府中，就连别院门口也空无一人，不见半个守卫。

    如果是平常，段玉书一定会趁机进入别院，好好调查一番。但今夜并不只是他一人行动，还有其他人在等着他。如果他因为自己的擅自决定而耽误了形成，就会影响到后面的所有流程。

    想到这，段玉书只能暂时先按捺住想要潜入太子别院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先按照计划做完他应该做的事情。

    段玉书用人偶在太子别院门口留下了拖拽尸体的痕迹，之后每隔一段距离便故意留下脚印和拖拽痕迹，一路往韩洌和温小玉所在的山林而去。

    为了假扮太子手下，薛怜心给段玉书做了段玉书曾经见过的那种有着漆黑长纱的帷帽。长纱限制了段玉书的行动，他确认过四下无人之后，便先将那长纱束起，准备等与韩洌他们会合后再重新整理。

    段玉书一路顺利来到山林，与韩洌和温小玉会合。

    “什么情况？”

    段玉书藏好人偶，来到韩洌和温小玉躲藏的位置。

    韩洌没有说话，随手拿起一枚石子，在右前方花了三条竖线。

    “右前方有三人埋伏。” 段玉书看懂了韩洌的意思。

    听了段玉书的话，韩洌点头表示肯定。

    “小玉，把药给他。”段玉书对温小玉说道。

    温小玉把阿碧给她的那个瓶子拿了出来，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递给韩洌。因为过于紧张，她几次才把瓶塞拔开，那粒药丸更是差点从她的掌心滚落出去。

    “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见温小玉如此惊慌，段玉书出声安慰她。

    韩洌拿走温小玉掌心里的那粒药丸，对着她微微点头，露出一个想让她放心的微笑。

    这是温小玉第一次看到韩洌的脸上露出微笑。直到此时，她才发现眼前的韩洌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韩洌正要吃下手中的药丸，段玉书却抓先住了他的手腕。

    “我会尽量不弄伤你，但如果对方没有上钩，你可能还是要受些皮肉之苦。”

    虽然阿碧的易容术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但是段玉书也不敢保证那些千仞卫的密探会立刻上钩。

    薛怜心说做戏要做全，如果他真的用拖拽尸体的方法来拖拽韩洌的话，难免还是会再弄伤韩洌。

    韩洌对段玉书摇了摇头，而后拉下了他的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将那粒假死药吃了下去。

    段玉书知道韩洌的意思是并不在意自己弄伤他，便也下了决心，要演好这场戏。

    果然如同阿碧所说，不出一刻，韩洌便无声地倒了下去。

    段玉书及时接住韩洌，伸手探他的鼻息，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此时的韩洌，任谁看都会觉得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段玉书轻轻放下韩洌，而后整理好自己的衣着，戴好帷帽，解开之前被他束起的漆黑长纱。

    “我去了，你顾好自己，等我把那些人都引走之后你再去太守府。”

    段玉书临走之前还不忘对温小玉嘱咐道。

    “我知道……”

    温小玉应着，话语中还带着些颤抖。

    段玉书也知道，让温小玉随着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确实是为难她了，但是他们也别无选择，只能把一切押在她的身上。

    他拍了拍温小玉的肩膀，而后扛起韩洌，向着那些千仞卫所在的方向而去。

    段玉书的那身漆黑的衣着让他很快就隐没于黑夜与密林中，再也看不见了。

    温小玉不敢擅自离开，即使看不到段玉书的身影，也依然努力向他离去的方向张望。

    不知从何而起的风穿过树林，吹动着枝叶簌簌作响，在这暗夜之中更添几分诡异肃杀。

    温小玉心中更加害怕，只能牢牢攥着手中那曾经装过假死药的瓶子，仿佛就能透过瓶子获得来自其他人的勇气一样。

    她知道现在她不能害怕，更不能逃避。她是今夜的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如果她逃了，那么会给其他人带来更大的危险。

    即使她白天表现得那么胆小，薛怜心也没有把她排除在计划之外。

    她知道薛怜心并不放心她做这件事，但是薛怜心也没有明说出来，而是安排好了备份计划，以自身作为她的替补，在太守府门外吹着冷风。

    温小玉知道，她现在正是要回报薛怜心这份信任的时候。

    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听着远处的动静，看着天色，算着应该动身去太守府的时间。

    也正因为她处于战场之外，她才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