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虽然夜色幽暗，但是温小玉明明白白地看清了那人是谁。

    因为他们白天才刚刚见过。

    那人便是罗鸿飞的儿子，薛怜心的表弟——

    罗景明。

    温小玉与罗景明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

    她只知道曾经那个人跟踪过她和段玉书，后来被段玉书甩掉。

    她也见到曾经那个人阻拦过她和薛怜心，后来被薛怜心拒绝。

    不过她也知道，他不只是罗鸿飞的儿子，薛怜心的表弟。

    更重要的是，他是太子萧鸿烨的至交好友。

    也多亏了罗鸿飞几次在清风楼大摆宴席的大肆宣传，罗景明与太子萧鸿烨交好这件事，整个陵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如今，他们的敌人正是宁无尘和萧鸿烨。

    所以在温小玉看来，眼前的罗景明也算是他们的敌人。

    但是温小玉并不知道，罗景明从没想过将他们认定为“敌人”。

    罗景明只是想知道，萧鸿烨和薛怜心与段玉书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在他跟萧鸿烨回到陵阳城之前，他认知里的萧鸿烨是博学多才气度非凡的太子殿下，是能够担负起辰国未来之人。

    但是在他跟萧鸿烨回到陵阳城之后，他才发现萧鸿烨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薛怜心跟萧鸿烨从来就没有任何交集，他不懂萧鸿烨为什么非要逼薛怜心喝那杯酒。

    段玉书跟萧鸿烨似乎也没有什么交集，他也不懂萧鸿烨为什么因为段玉书做出的鱼皮衣而失态。

    偏偏段玉书乔装出现在萧鸿烨面前表现异常与萧鸿烨逼薛怜心喝酒这两件事都是发生在同一场宴席上。

    偏偏段玉书和薛怜心之间又似乎有着比表面看起来要更为复杂的关系。

    段玉书来到陵阳城第一日便结识薛怜心，薛怜心还主动让侍婢以布相赠，当日清风楼中所有人都亲眼见到了这件事。

    段玉书以全陵阳百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鱼皮衣助薛怜心赢了冯世康，这件事在陵阳城里也是人尽皆知。

    段玉书被罗鸿飞诬陷，原以为薛怜心这次终于不再保段玉书，却没想到原是金屋藏“娇”。待新任织染处大监林大人来到之后，薛怜心又以鱼皮荷包引出段玉书，助其平步青云。

    这所有事虽然没有被搬到台面上来明说，但是也早已在陵阳城百姓口中传开。罗景明稍做打听，便可知晓。

    而且仔细想来，陵阳城中也只有这两人让他看到了萧鸿烨令他觉得陌生的那一面。

    关于这二人之间的关系，陵阳城之中也有许多流言。

    有人猜测二人“金屋藏娇”之时早已暗通款曲，也有人猜测二人之间只是利益关系。

    对于这种明显是空穴来风之间的流言，罗景明并没有采信任何一方。

    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当事人都未必说得清楚，更何况是外人。

    他只在萧鸿烨初次来到陵阳城之时，同时见到薛怜心和段玉书出现。

    正是在那场事后想来有着太多谜团的接风宴上。

    他见到乔装的段玉书原本想要离开但却突然呆愣在原地，见到后来的薛怜心在阻止段玉书做什么，见到薛怜心挡在段玉书身前。

    他也见到薛怜心在看到萧鸿烨之后与之对视，不是普通女子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那种惊诧或沉迷，而像是陷入某种回忆和思绪。

    罗景明越是回忆，就越发现那日有太多当时被他忽略了的细节，也越觉得他们三个人之间一定有着某种他不知道但是切实存在的联系。

    不论是作为萧鸿烨的友人，还是作为薛怜心的表弟，他都觉得自己需要知道这种“联系”到底是什么。

    那日他意外见到再次乔装出现的段玉书，便跟踪了他。结果被段玉书发现，还被段玉书按在地上反问了很多事情。

    关于萧鸿烨的事情。

    之后他再没见过段玉书，直到今晚。

    其实今夜罗景明并不是来找段玉书的，他原本想要找的人是薛怜心。

    白天他在锦绣庄遇到薛怜心，他向薛怜心表达了萧鸿烨对薛怜心的邀请，不出意外被薛怜心立刻拒绝。

    于情，他可以理解薛怜心在那一杯酒之后对萧鸿烨的厌恶。

    但是于礼，萧鸿烨是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身为一介平民的他们，哪里有拒绝他的资格？

    而薛怜心，问了他薛老太太的近况。

    他当时下意识地便隐瞒了真相，只说了薛老太太身体变好，却没说她已经被他的亲爹和亲姑姑控制了心神。

    二人分开之后，罗景明几番思量，心中数次纠结，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把真相告诉薛怜心。

    他不想成为他爹夺取薛家的帮凶。

    就算他爹真的认为姑父薛远山死后，薛家的财产就应该是属于他爹和他姑姑兄妹二人，也不应该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控制太奶奶。

    这种事，当然不能在薛家说。

    罗景明在锦绣庄等到晚上也没有等到薛怜心回来，思索一番之后，他去找了林明煦。

    薛怜心的落脚之处除了薛家和锦绣庄，便是薛怜心邀林明煦去见段玉书的地方。

    罗景明当然没有告诉林明煦整个前因后果，只说有事要找薛怜心。

    林明煦虽然在清风楼宴席上看出薛怜心与罗家不合，但也没有理由拒绝罗景明，便告诉了他荷塘小院的位置。

    罗景明确实去了荷塘小院，只是他躲在了外面没有现身。

    因为他看到了段玉书。

    在院中摆弄“尸体”的段玉书。

    罗景明虽然此前已经见过段玉书两次，但是他并不知道段玉书真正的容貌如何，因为那两次段玉书都有乔装易容，他只认出了段玉书的身影。

    这次他也是靠着身影认出了段玉书，他也终于见到了段玉书真正的模样。

    那是完全不输萧鸿烨的丰神俊朗。

    也是至此，罗景明才确定自己一直追逐的人确实就是其他人口中的那个段玉书。

    段玉书当时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在院中摆在弄着一会要代替韩洌的人偶。

    罗景明看着段玉书的身影，忍不住开始想象蒋月岚口中段玉书穿着鱼皮衣的模样。

    ——“那段公子一身白衣来到擂台中央，随后便开始宽衣解带。只见革带染尘，白袍委地，他周身银光流转，犹如平地化龙……”

    平地化龙吗……

    罗景明眼见段玉书拿出一顶模样特别的帷帽戴在头上，漆黑的长纱从帽檐垂下，将他的身体全部遮住，而后带着地上的“尸体”离开。

    段玉书离开荷塘小院，罗景明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没有武功，当然追不上段玉书的脚步。但是看着段玉书离开的方向，罗景明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便是萧鸿烨的别院。

    等到罗景明赶到萧鸿烨的别院之时，果然见到段玉书特意留下的脚印和拖拽“尸体”的痕迹。

    这样一来，罗景明更能确定段玉书的所作所为一定与萧鸿烨有关，他更是必须要一探究竟。

    也多亏了段玉书留下的这些脚印与拖拽痕迹，这下即使罗景明不会武功，也根据这些痕迹一路寻了过来。

    直到段玉书与韩洌和温小玉会合，罗景明一路上跟随的痕迹便也随之消失，他便只能在这荒山密林里毫无头绪地继续寻找段玉书的身影。

    可是这一切，温小玉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必须要阻止罗景明找到段玉书和韩洌，阻止罗景明继续靠近段玉书和韩洌所在的地方。

    但是她并不敢直接去找罗景明，因为白天她才刚跟薛怜心一起出现在锦绣庄里，出现在罗景明的面前。现在她在罗景明的面前现身，岂不是坐实了这一切都与薛怜心有关？

    耳听似乎有打斗声从远处传来，温小玉更是着急。

    想来段玉书已经跟那些千仞卫的探子交上了手，等到段玉书将那些人引走，她就要去太守府通知蒋月岚来救韩洌。

    时间紧迫，她也来不及再多想，只先悄悄向罗景明靠近。

    温小玉一边注意着远处传来的打斗声，一边想着到底要怎么才能既阻止罗景明靠近，又不暴露自己。

    从他的背后打昏他？

    温小玉四处张望，没能找到顺手的树枝。

    那要不绊倒他，让他滚下山？

    温小玉向山坡下方张望，只能看见一片黑漆漆，又开始担心罗景明就这么滚下去会不会摔死。

    眼看罗景明离段玉书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她还是没能想出办法。

    温小玉急得继续向树林中张望，突然见到有一道银光向着罗景明而去。

    这一刻她顾不得自己会不会被罗景明发现，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扑了过去。

    罗景明因着温小玉的这一扑躲过了那道银光，那道银光钉在树上，赫然是一枚银色的月牙造型的暗器。

    温小玉和被她扑倒的罗景明一起滚下山破，霎时间天旋地转，草木横飞。

    也不知滚了多少圈，她只感觉到突然一撞，终于是停了下来。

    她从罗景明的怀里抬起头，发现原来二人是撞到了一棵树。

    直接撞到树上罗景明看样子已经昏了过去，温小玉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确认他仍然活着。

    头顶的月光忽然暗了一下，温小玉仰头，正见到几个黑影在月下飞过。

    她知道这是段玉书已经引走了千仞卫的探子们，于是赶忙连滚带爬地起身，顾不得自己一身狼狈，向着韩洌所在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