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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高楼上(1)

    她问吕品,阿尔菲昨晚做的小点心,跟你带来的始终不很一样。我让他再去试一试。不然我让他们去找,找遍所有地方找到了再回来。你是怎么弄到的呢?你总不肯告诉我。

    吕品走进来。

    阿尔菲已经端着托盘站在廊边。一声不吭。大厅边的玻璃门敞开着。任由大风吹进来,帘幕狂卷,发出沉闷的“阔阔”声,花束被吹动,花瓣在四处散落一地。她总不许关这些门、关这些窗。

    这会儿还是大清晨,天还蒙蒙亮。灰色的云雾里染着蓝光。她一向很早起床。有时她的表现让他觉得她像失败的机器人产品。

    走过阿尔菲身边时。他端过阿尔菲手上托盘里的杯子。也说明他正式上班,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穿过大厅,穿过猎猎的窗纱布缦,跨上台阶,走进天台。路过一株遒劲有力的老茶树,穿过天台,等待着把咖啡递给她。杯子里的热气迅速被吹散。杯子里的液体迅速变冷。

    她还没有换掉睡衣,没有梳过头发。整个人耷拉着,下巴搭在顶层高楼的护栏上。双手垂在栏杆外面,悬在空中,空中的风吹云雾从她指间穿过,空茫茫迷惑的眼神垂坠着,望着浓云迷雾的远方。似四方八海,没有前方。她就有些丧气,像软了的面偶,毫无生机。

    吕品甫一来。远远地她就知道他来了。不用回头。她这样问他。

    而吕品,他的工作。内容就是她。她今天的情绪有些低落。

    他原来只是六层后勤部的小助理。参加工作才一年。那一天一个戴着帽子的小姑娘跑进办公室。莫名其妙地坐到他面前,接着便与他聊了一下午的天。并提出要求,让他陪她去街上逛一逛。他回想那时的相遇。确像买彩票中奖,走在路上被馅饼砸中。她可以在任何一个工作隔间前停下,可以进入任何一个未满的休息室里坐下,且是他并不会进入的那一间。然而偏偏就是他。并且,他陪她聊了一下午。一个随便出现的姑娘随口一说,他还陪同她去散步。毕竟这就是他的性格。明知毫无意义。仍不懂拒绝,犹犹豫豫,支支唔唔,畏缩胆怯,毫不果绝,又纠结细枝末节,整个人就如细细碎碎被缠绕住逃不开身、纠缠不清的杂物室。

    但那之后。他就被调到了68层的办公室。他有自己的办公间,甚至有专属于他的助理。

    这就是富贵的人吧。眨眼间,把如无所物的他变成另一个人。点石成金。无所不能。为所欲为。这是他们才能做到的事。

    富贵人家的小姐。有非常好的命运。她们眨眨眼,拍在他们肩上的手纹就成了他们天大好运的告知单。他们奋斗不来的。她们转头给你摆好了办公室,安排好工作中心,有人面无表情跟你介绍注意事项,指点你成败要诀,助你成功。你只需接受。接受这一切便坐享这一切。

    还记得彼时的他,那年第一次入职这幢大楼。进入这大厦之前。他抬头在大厦之外仰望。那时的他怎么能想像大厦顶层的用处,里面的模样。不会想到这一栋大厦的顶层全部只为她的居所,只为她一人生活。就这么一个小姑娘。生活在这层悄然寂寂的建筑里。针落下的声音都能被听到。这样安静你以为这里除了她空无一人。不。这里除了他,除了阿尔菲,除了他目前所知的十个人之外,还有其他人。他们为她工作。像他一样,围着她工作。你只是看不到他们存在。他们几乎避免被他们见到。许多事情,并不是他的职责,不需要他了解。那些事,都由阿尔菲负责分配。他知道的是,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衣食住行一应皆在。只要她需要,还可以专门再雇人,西装笔挺,朝九晚午,招来专职做她的跟班。只要她高兴。只要她一个眼神示意。没有人可以不接住她的脸色。不如她意行事。不求着她满意。生怕她化了怕碎了。

    她真是顶富人家的小姐!

    他看着她接过他递过去的咖啡喝一口。现在,不是他端来的咖啡她不会喝,不是他陪在身边她就提不起劲儿吃饭。每天早上他来,都见到她随心所欲又自我流放似的挂在阳台的围栏上。消磨着时间。只等着他来端上这杯咖啡。昏昏沉沉。仿佛他不到她就不会清醒。

    他说,你不要麻烦阿菲。你要吃什么,跟我说,我带给你。

    他不自觉时已习惯被需要的感觉,享受着自己存在价值得以体现后的自信。他感觉自己挺拔沉稳,深思熟虑,远虑深谋,无微不至,殷殷关注。他感觉,他已经和阿尔菲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对他话里的耐心包容和难免展现的说教规劝意味。她撇撇嘴。

    他是个温和细心的人。如今在这样的姑娘面前。他觉得自己一言九鼎,因为谋划而感觉到希望,他仿佛找到了底气。他感受到自己舒展的力量。他感觉自己不再只是个透明人。

    ……

    她撇着嘴也没有再说什么。还是把手挂在护栏上,趴着吹风。意兴阑珊。头发垂在地上,其余的飘在风中,与外面的景色几乎融为一体。白沙沙,雾沉沉。她穿着白色纱裙,也要融进这半空中的景色里去。除了她转头来时,看向他的黑黑的眼珠子。好像没有力气。好像空空没有灵魂。

    那个清晨,眼前的世界都还满是浓雾,太阳依稀从一片雾的海洋里初现,浅浅闪出现浅黄的颜色,到隐隐约约如一颗蛋黄。与百米下,浓雾下苏醒忙碌起来的地下的世界,高高远远的隔绝开来。

    他端着咖啡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常常趴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发着呆的背影,他问,阿尔菲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我们进去。

    时间静静的过去,空荡荡了半天她依然没有回应。最后还是点点头。任由衣裙头发拖行一路。走过红色茶花坠落的阳台。

    窗帘后面的地毯已被雨水染湿,洇氲出一团团水渍。花瓣落叶飞散一地。却没人对这些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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