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人生

    和陌生人交际这件事,还是得由自来也来干,小葵这年纪的孩子只适合在大人谈话时,在一旁当个安静乖巧的吃货。

    服务员将烤好的食物一碟一碟的端至小葵面前,面对俩大老爷们的注视,她真是吃不下也得硬吃,否则就得参与进他们的话题中。

    而那话题实在过于沉重。

    沉重到小葵无法直接面对,只能靠假装吃东西来掩饰自己视线的颤动。

    那个大叔喝了酒后话匣子大开,又因为自来也的话术引导高明,没有丝毫保留一点点的全然吐露。

    幼年丧父丧母,与唯一的弟弟相依为命,这故事开头与她竟有几分相似,但后续展开完全不同,哥哥做工养家糊口,但弟弟一直体弱多病还没长大成年就离开了人世,最初的兄弟俩最终只剩下了他一个。

    命运的转折点是遇见了一个女人,满怀着希望共同组建温馨的小家庭,也有了孩子,以为可以享受新的人生和新的幸福,可是,命运再一次开起了残忍的玩笑,突如其来的战乱,带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是仅剩下的两个人,短短几年中,在他迈入中年之际,再一次成为了孤家寡人,孤独徒留于人世。

    他在讲述的时候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已经被无常的人生磨平了棱角,那些在小葵看来悲苦万分的节点,全被他平静的语言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甚至带了点自嘲意味。可连自来也都维持不住不着边际的笑了,而小葵更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鸡肉串,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吃下去了,那种苦涩之感,从心里渐渐弥漫于全身每个角落。

    “其实你若是想的话,现在从头再来也还是可以的。”无谓的安慰无非隔靴搔痒,自来也心知肚明,可此刻,他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才能缓和现在的气氛。

    “算了,我到这个年纪了,就不去祸害别人了。”那人只是笑了笑。

    “倒也别这么说嘛,我们这个年纪做什么都还来得及呢!”自来也又恢复了那不着调的调笑。

    “你说的不错,所以我今年在村里募捐了一个孤儿院,旨在收养那些无人照料的可怜孩子,若说我这个年纪还能做些什么,便只是如此了吧。”

    小葵悄悄地看着他,注意到只有在说起孤儿院的时候,他那死水一般的眼神中才跳动着名为希望的火苗。

    后来,交浅言深的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终于把彼此灌醉,这貌似也是小葵第一次见自来也喝成这样,她扶着不省人事的自来也披星戴月回旅店的时候,街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一路宁静的只剩蝉鸣。

    茫然纷乱的还有思绪。

    她抬头望着夜空,却又不知道自己想看的到底是什么。

    此后,自来也带小葵去的地方更加的五花八门,人少人多,密闭开放,走到哪算哪,总之百无禁忌,仍是所谓的收集素材。

    当小葵已经记录完第一个本子的时候,终于问出了她的疑问:“色老头,你写的不是爱情小说吗?收集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有什么用呀?”

    自来也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人世间的情感都是相通的,由小爱也可以见大爱,只是看你以什么样的视角去审视,不仅是‘爱’,更是人生。”

    这一路上听到的各种人诉说的各种故事,不管是闲聊,还是认真倾诉,不论男女老少,是情感、家庭、事业还是其他什么,最后都不过是人生的故事,而人生实在是个太庞大的母题。

    “你那工口小说原来立意这么‘深刻’的吗?还真是令我意外。”小葵抽搐着嘴角,说着反话。

    “也没有说一定会用在小说里嘛,”自来也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但是听了这些故事对我写作时视角的切入肯定是大有裨益的,在写作塑造角色们的人生的时候,不也是得找到一种观察他们塑造他们的视角吗?这道理本就是一脉相通的呀。”

    “哦?”

    “你要相信,这些肯定都不是无用功!‘视角’的找寻非常的重要,我们听别人的故事,例如悲惨的人生,并非为了用他们的悲惨当成自己的慰藉,而是为了找到能帮助自己审视自己人生的视角。”

    “啥意思呀?”越说越抽象,她的眼神只有清澈的愚蠢了。

    “每个人审视别人的人生,视角观感总是多样的,而看待自己的人生时,却总是偏执,容易走到死胡同,对不对?”

    她好像听懂了……言外之意。

    “停!”小葵抬手叫停,往后退了两步,“我只是打工人,不想听说教。”

    自来也弯腰屈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无奈道:“就事论事而已,什么说教?你现在也听了这么多故事了,难道没有别的什么感觉?”

    老实说,是有的,但她不想承认。

    “只是听故事而已,能有什么感觉?”

    当自来也提到了“视角”这个概念的时候,她顿然意识到自己思维中那一点点的改变,可恶,真是不想承认。

    在土之国境内闲散晃悠,外加游山玩水,遍历当地风俗世情,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不过因为土之国地形地貌单一,岩隐村身为土之国的军事重地又不太方便长期逗留,自来也就顺势提出可以去往下一站目的地了,在赶路的前一天,小葵又是一个人留在了旅店。

    在店主告知她自来也一大早是去了镇中心的赌场时,她真的是无语凝噎了,忍者三禁黄赌毒,这臭老头居然能一人占俩!

    就在她百无聊赖准备也上街买点食物路上吃的时候,店主告知她有邮差送信件来了,收信人是自来也,他不在,自然是由她来收件。

    “给我就可以了,我会转交的。”她拿起信一看,出版社寄来的,肯定是与小说有关,不会是催稿的吧?

    既已派件成功,但那邮差还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邮差告诉她,自来也还有信件要寄出去,特意提前联系了驿站预约了时间上门取件,但他走的匆忙,而邮差又来的太晚,没赶上。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了,她只能直接去自来也房间找找,帮他先寄出去。

    他的卧室小桌上果然有一封已经装好的信,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写,不知道是寄到哪里寄给谁的。

    小葵拿着信出来,交给邮差前,没忍住好奇问道:“可以知道这封信是寄给谁的吗?”

    “只能告知是寄往火之国木叶村的,再确切的信息你得问客户本人。”若非她和自来也是一起的,邮差连这个大致的地点都不可能说。

    “谢谢。”她笑着点点头,心中已了然。

    知道这点就够了,原来色老头一直都跟木叶保持着通信。

    果然并非纯粹的流浪在外啊。现在难道也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但看上去他也没打算告知自己,不过自己本也没兴趣,不知道便不知道吧。

    也许自己的行踪也被一起汇报给了三代目了?木叶……毕竟还有关心自己的人在,匆匆忙忙的逃了,让他们知道自己现在在外平安无事也好。

    或许……

    她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猜想:难道自己在外被找到,并非偶然相遇?

    不,算了吧,她不要想这些……

    去村里采购了一大堆口粮供路上吃,收获满满的小葵赶在夕阳落山前回到了旅店,见自来也正在客厅翻看着信件,顺手把一纸袋的食物放置在桌子上后,也凑过去瞧瞧。

    这东西可没啥机密,自来也也任她看,笑道:“出版社来催稿了。”

    果然跟她猜的一样。

    “写吧,写吧,早点写完,早点拿稿费!”

    “你这丫头掉到钱眼里了是吧?”

    小葵笑了笑,想起那封寄到木叶的信:“邮差说你还有信要寄,我就把你房间里的那封给他了,没给错吧?”

    “没有。”

    她点点头,没说什么,也什么都没问。

    见她就欲收拾行李,愉快的打包起干粮,自来也拦下了她:“先别忙着收拾行李,咱们明天还不走。”

    “啊?”

    “你那记录故事的本子有多少了?”

    “五六本吧。”只顾着写和记,写完一本随意丢一本,她倒是没注意去数,不仅她不在意,连自来也也从未过问。

    “你背着这么多上路不累吗?你背着不累,那么多本我看着也累呀,你今晚看看能不能给整合一下。”

    “整合?”

    “就是故事分类重新整理,再精简浓缩一下,尽量一个本子写完。”

    “……”

    “这也是为了你轻装上阵考虑呀,你别这个眼神呀!嘛,等这项工作完成,我这新书上市后,直接分你抽成,你此后每个月都有钱拿,总可以了吧?”

    抽成?每个月?

    “成交!”

    当天晚上,随意吃了点食物后,小葵就早早回了房间,开始这项大工程。

    她将素材本一本本的罗列至小书桌面上,这几个月来,居然已经累计有六本之多了,一开始郑重其事地记自来也点名需要的,后来竟自己养成了随手记下所见所闻的事情,即使只是自己随意逛街时听到的路边闲聊。

    很显然,这些都不会出现在自来也需要的最终整合素材集上。

    色老头并没有告诉她分类整理的标准是什么,说是让她自己决定,这让她觉得苦恼,还是先看一遍吧,找找感觉。

    万籁俱寂的夜晚,小葵就着灯光,一本本的翻开阅览,因为从未回顾的关系,再次重温时,部分故事竟有着初次阅读的新鲜感。

    观察别人的人生,获取审视自己人生的新的视角。当自来也那时提到这个概念的时候,无疑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即使她刻意忽视,也无法抵挡住种子的发芽。

    她听了这么多故事,接触到了这么多人的人生,若说她自己察觉到的最大的变化,就是观察的视角越拉越高了。

    从前的天竺葵,只注视着自己的小小世界,可随着听到的故事的增多,她仿佛逐渐升空,看到的世界大了很多。

    能看到更多的人,换言之,世间百态。

    他们口中叙述的多是不如意之事,仿佛失意,仿佛痛苦,才是人生的本质。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小葵已经将分类誊写工作完成了,既不是按照故事类别分,也不是按照叙述者的年龄性别分,而是他们的心境态度,越往后,心境越沉重。

    人生的苦难大部分源于人与人的联系,斩断一切联系或许会活得比较轻松,可没人会那么做,为什么呢?他们分明还在期盼,还在等待。

    誊写完最后一个故事,正好写到了最后一页,反面还留了一整面的空白。

    空落落的,好像在等待什么东西填满。

    而与此对应的,是她的胸腔里,闷闷的,似乎很多思绪和情感亟待宣泄。

    她看着面前空白的区域,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笔,鬼使神差般竟动手书写起来。

    第二天早上,自来也敲了敲她的房门唤她吃早餐,然而无人应答,客厅桌子上摆放着那个整理好的最终素材故事集。

    看来是通宵工作了呢。

    自己好像也没说必须一个晚上完成吧?

    自来也无奈的摇头笑了,拿起来随意翻了翻,果然是精简后的版本,但也罗列有序,直到翻到最后一面的时候,停下了动作,那并非任何人的故事,而是类似一种注解似的总结性文字,部分字迹还被水渍晕开——

    【每个人都似乎走在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上,这条路充满着荆棘和孤独,而这似乎是人生的本质和常态。

    这一路上注定会遇见各种人,与各种人产生各种情感联系,大概是抵御漫长生命中孤独的手段,也是在找寻自我构建自我的过程。

    情感联系的断裂就会产生痛苦,人的不幸大都源于此。

    可没有人会切断这一切,似乎所有人都不曾拒绝遇见更多的人,发生更多情感的联系,他们还是会相信,还是渴望着遇见,他们的内心对未来仍充满着希望,就像本能一样。

    正如求生亦是本能,寻求情感寄托,相信并渴望着情感联系,同样也是人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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